“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对御赐王服不敬,可是对父皇心中存怨?”太子指责,极其诛心。
天授帝闻言,却并不恼怒,目光更沉痛几分。连带朝臣也是一脸心疼。
存怨?
难道不该有怨?一个无辜的孩子,十六年的遭遇……所有人只稍微设想,都不由得心脏微缩。
可这少年并没有回答,也看不出什么委屈怨恨。
他的眉目依然平静,傲然站立,不做辩解,眼底甚至无法掀起哪怕最微小的一丝波澜。这深入骨髓的淡然圣洁,容不下半点污秽,仿佛……此刻置身于喧嚣污浊的尘世之中,对这少年而言都是一种委屈。
已非“存怨”可表述,更像是一种……毫不在意。
是的,“沐慈”已死,怨恨有什么意义?此刻拥有端木慈灵魂的沐慈,早已看淡生死,宠rǔ不惊,无爱无恨即无忧无怖,世间一切,并没什么好在意的。
“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离开!”沐慈gān脆转身,不是作态,不需挽留,毫不留恋地离开……
向罪魁祸首哀求一个公正,没有意义,何必卑微?何必把痛苦摊开给不相gān的人看?原主所受屈rǔ,待他离开这里,自有能力脱困,越过宫墙,拥有更广阔天地,迟早亲手为原主所遇不公讨回一个公道!
又何必,呆在这里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九弟!你别怕!告诉父皇,父皇会为你做主的。”洛阳王的声音沙哑沉痛,着急呼唤,带着三分真切的qíng感。
“站住!”天授帝轻喝!
御林军才想起自己的职责,闪身拦住了九皇子的去路。
沐慈停步,垂眸,将一闪而逝的流光深深掩藏!
看来,今天是走不出去了!
既如此,那就……
只能面对!
沐慈漠然转身,面无表qíng直视皇帝,平静陈述:“你会后悔!”
平平淡淡四个字,却陡然让气氛凝滞到无法呼吸,仿佛掩埋极深的地雷,一触即发,翻天覆地血流成河!!!
朝臣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敛住了,整个大殿静得恍如坟墓。如果可以,他们宁愿没带耳朵,没带眼睛,没有听到任何有关皇家的丑闻。只盼自己如果能变成水流,悄悄流出这个大殿就好。
王爷们的座位上,也静默一片。
……
天授帝心头一跳,拧紧眉头。
这个冷宫少年,看似柔弱却绝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他再看看出声挽留白衣少年的洛阳王,竟然不顾兄弟名誉,固执地一定要揭发某种丑事……他就不能私下解决,毕竟事关太子这个江山继承人的品格,是国事,必须给群臣,给天下一个jiāo代。
多疑的天授帝忍不住想:
——三郎,你这么做,bī着父皇骑虎难下,bī着兄弟反目成仇,想要什么呢?你一贯的忠厚,难道也只是一种掩饰?
而太子!
天授帝亲手把太子带大,手把手教育,十分了解这个儿子。他看向故作镇定,实则手掌不断搓着腿侧,明显心虚慌乱的太子,心中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呆会儿听见的事,说不定真的会让自己后悔!!
至少,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天授帝心头沉重,定定神,利眼扫视群臣,如有实质的视线,如刀锋划过每个臣子的颈脖。这一瞬间,皇帝的确起了杀意。已经有人拿不住笏板,抖如筛糠。
天授帝沉声说:“今天……所有事qíng,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任何一个字!”
“是!”
“众王和宰执留下,其他人回去。”必须留下这些朝廷肱骨,虽是皇家yīn私,可事关太子,实属无奈。
內宦尖声道:“退……”
“等一下!”沐慈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群臣都莫名被威慑,下意识停下动作,看向天授帝。
天授帝严厉问:“你想做什么?”眯着眼补了一句,“看清楚场合,要说什么都想想清楚。”有些事,也会影响这孩子自己的名誉。
沐慈指着洛阳王:“他叫我九弟?”又指太子,“他一直说我是野种!”
这问题太尖锐,内容也太过丰富,洛阳王和太子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沐慈只看关键人物天授帝:“你来说!我是什么?”
天授帝:“……”
这种问题,叫天授帝当着文武百官,怎么回答?怎样也不能回答“野种”啊,脸面还要不要了?
群臣恨不得刚才直接走掉,居然要听更加劲爆的皇室丑闻。
天授帝思来想去,有八成把握这是自己亲子,于是gān脆承认:“胡说什么?你是谢宸妃所生,行九,名慈,当然是朕的亲生孩儿。”
洛阳王与群臣松口气,太子却急了:“怎么可能?有什么凭证?”脱口而出才发现说错了话,忙低头跪地,“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然后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战战兢兢闭嘴了。
“对!凭证呢?”沐慈却配合太子,诘问天授帝。
大家都急出了一背冷汗!哎呀,皇帝都亲口认了,是不是都必须“是”,你为什么也傻傻问“凭证”?众人为这个很傻很天真的少年着急,又怜惜他在冷宫长大,也没人教他这些东西,很多事都不懂。
卢太师和洛阳王都隐晦给小皇子使眼色。
沐慈却不为所动,平静重复:“凭证!必须有!”
天授帝十分羞恼。
凭证!
有什么鬼凭证?
这孩子出生在冷宫,因自己多疑,根本没将他的出生qíng况记录在皇册,连具体哪天都有些淡忘。甚至宸妃有孕那次的侍寝记录,也因某些原因没有登记,半点资料也无,到哪里拿出凭证?
天授帝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少年的脸,试图找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证据,找到与别的男人相似的证据。可这少年的唇鼻轮廓与他年少时,越来越像……
还有……
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身上那睥睨慑人的气势……
明明一无所有,甚至被那样屈rǔ对待,连xing命都只要一句话便可剥夺。可为什么……这少年一点都不害怕,冷冷看着他,让他这个九五之尊有一种被天际的神邸垂眸,卑微渺小到尘埃里的错觉?
心中的丑陋,难平的yù壑,qiáng撑的权威,都似被扒光衣服的小丑,在这平静深邃,似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帝王的威严被挑衅了,天授帝想不管不顾说一句“野种”,下令杀死这个比他气势更qiáng的孩子,也不要再看见这样能映照出一切丑恶的眼睛。
可是,这才更像龙种!
真是阿期给我生的儿子啊!
天授帝沉默越久,气压越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帝王如有实质的杀意,莫名怜惜这无辜单纯的绝色少年。
恰好,几名年迈的太医匆匆而来,打破了近乎凝滞,降到冰点的僵局!
德光帝摆摆手拒绝诊治,不愿意自己的软弱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皇帝身边一个内侍与一名太医对了一个眼神,那内侍哆哆嗦嗦建议:“小人斗胆,恳请陛下滴血认亲,以证皇子清白!”
朝臣不敢附议。之前没有哪个昏了头敢提议皇帝滴血认亲——这不明摆怀疑皇帝被戴了绿帽么?况且……万一血不相溶,就是天下笑柄了。
可现在,竟然是单纯的九皇子,硬bī着皇帝要“凭证!”,而低垂着脑袋恭顺跪着的太子,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天授帝本能想拒绝,可那内侍的话太有技巧——“以证皇子清白”,他拒绝了岂不说明心虚?再说滴血认亲的确可证明幼子血统,洗清他身上的存疑。朝上这么多人做见证,以后谁也不能再拿九郎的身世嚼舌。
天授帝暗想:少年要凭证也没错,免得身世仍被人怀疑。他心中确定孩子是自己的,也不怕出问题,便点了点头:“验吧!”
很快,一名太医呈上清水一碗,走到沐慈跟前:“请……伸出左手。”
所有人都紧张注视着。
追问“凭证”的沐慈又不动了,淡淡扫了一眼清水,语气笃定道:“你们在水里加了什么?”
众人心头一跳,悚然而惊!!!
作者有话要说:
滴血认亲是不科学的,但古代就相信这个,没办法。
沐慈就是有端木慈灵魂的沐慈。之前叫原主,不要纠结名字,就是代号,沐慈就是男神阿慈!!
第3章不轨之事?
这太医的确心中有鬼,忽然被一语戳穿,他瞳仁收缩,目露恐惧,端碗的手开始发抖,眼看手中的水要抖落泼洒……
掩藏罪证?
“牟渔!”天授帝bào喝!
御林军大统领牟渔飞快过去,抄手接住掉落的水碗,虽泼洒出一部分,却还有一些留底。他闻一闻水碗,对天授帝点头:“回禀陛下,有异味,不是纯水!”
天授帝意味深长扫一眼沐慈,忍着气吩咐:“其他太医去验看!”
其他太医验证,相互jiāo流,派一个人战战兢兢回禀:“水中……确实加了……点东西,微臣等……无能……仓促之间……无法推断是何物!”
洛阳王机敏,咬开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入,再滴一滴……同一个人的两滴血,居然泾渭分明,无法相溶!!
“这……”太医都傻眼了,意识到大难临头,赶紧跪下。
牟渔的手都有点抖,用力稳稳心神,小心将碗呈给天授帝看!
“放肆!反了天了,……拖下去杖毙!抄灭九族!”天授帝咆哮,他见过多少腥风血雨,玩过多少yīn谋诡计,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有人大胆到敢当他的面,当着众王百官,明目张胆玩弄手段?
还涉及到天家血脉!!
这要是让yīn谋者得逞了,玷污皇族血统……可怜的幼子根本没有申诉抗辩的余地,他也不会相信,又是当着外人丢脸,恼怒之下失去理智,一定会杀了亲生孩儿……
太可怕了!
某些人也太大胆了!!
这是把他这个天下至尊当傻子耍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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