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双目微闭,垂眼靠在咄苾的胸口,没有回应。
“大哥?”李世民复又唤了一声,对方仍是沉默。
心狠狠沉了下去,李世民手中长剑落地,胸中无可抑止地腾起一阵慌乱。
咄苾静静看着他道:“方才我带世子上马时,他尚还存有几分神智。此时怕是高烧不退,昏迷过去,我等切不可在这山中多做耽搁了。”顿了顿,道,“二公子既然来了,便随我等一道下山,趁着敌军未曾觉察之际,速速过河罢。”说罢轻轻提了提马缰,从李世民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之际,他听见李世民低低问道:“你凭什么,能救他?”
听闻声音里竟透着异样的颤抖,咄苾诧异地抬眼再度看向他。李世民整个人浸湿在瓢泼大雨之中,衣发尽湿,然而分明是奋战过后的血色,却还在周身残留着暗红的痕迹。
不知为何,咄苾只觉得,这一瞬间,李世民看起来竟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仿若此时处于绝境的并不是李建成,而是他自己。
即便李世民眼中的敌意已是再分明不过,即便自己也明白这敌意是因何而起,然而咄苾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或许是天意罢。”
方才他便听萧造、孙华二人提到此处有东西两条路入山。自己不识路,胡乱寻着上山的,恰是那道路奇险的东面山道。而此刻看来,从西侧赶来的李世民,应是撞上了隋军大部人马,因此晚了许多。
如此,也当真是天意,纵然他并无意抢在李世民前面将人救出。对他而言,在意的不过怀中这人的安然无恙,至于是否是自己救出的,或许并不那么重要。
他这般暗想。
也许自己终有一日会和这人相向为敌,然而却不会是因为他以为的那般原因。
顿了顿,他复又道:“二公子,这便快走罢。”
李世民看着咄苾带着李建成离去的背影,心内忽然变得空空如也。所剩的,唯有满心满身的失落。
便是方才,他还拼着一口气,意欲凭一己之力,救自己的大哥脱困。为了这个信念,他浴血奋战,他整夜淋浴,甚至为此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徒然地立在原处,看着对方昏迷在他人怀中,离自己慢慢远去。
他忽然发现,大哥并不是自己的,大哥从不曾……是自己一个人的。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让李世民忽然变得无所适从。直到一名偏将打马走近,狐疑地唤了声“二公子”,将掉落的长剑送至他眼前。
打落在周身的雨水,此时此刻才觉出刺骨的冰凉来;胸前撕裂的旧伤,此时此刻也才觉出突兀的温热来。
眼前凝固地画面,这才开始缓缓流动。
李世民骤然回过神来,然而再望向远处,那身影,却早已没了踪迹。
第12章
众人冒着大雨自龙门度渡过黄河时,雨势不觉间已比之前小了许多。纵然仍是暮霭沉沉的天气,然而天色也已然明亮了起来。
李世民回过头去,看着身后人马零零散散地跟了上来,这才稍稍地舒出一口气来。目光越过人马望向黄河那边,河东城池高大巍峨,晨光里隐约可见几分模糊的形状。
一夜的挣扎和折磨,终是被这般抛在脑后。
然而李世民却慢慢攥紧了手中缰绳。这代价,他绝不会忘记,迟早有一日,他会千倍百倍地索回来。
随后他回过身,打马向前走去。
队伍的前列,咄苾放慢了马速。纵然派先去打探大军方位的人马还未归返,然而他心下也明白,这历时一夜的劫难,应终是过去了。
他低下头,腾出一手去试探怀中人的温度。触手依然是烫得惊人,然而对方却只是沉沉地昏迷着,纵在这一路的快马颠簸之中也未曾有半分动静。
若非口鼻间那轻轻呼出的滚烫气息,只怕会教人以为……咄苾皱起眉,长长地叹息一声。微微向前挪动了身子,将对方抱得愈发紧了些。
然而这时,怀中人的身子忽然狠狠一抖。咄苾一惊,原以为是马匹步子不稳所致,然而李建成周身的颤抖却愈发明显起来。仿若是骤然惊醒,他一手按在马背,另一只手揪住襟口的位置,痛苦地弯下身子。
咄苾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扳住对方肩头,急道:“建成,你这是……”
然而话音方落,只听闻身后一声昂扬的马嘶。李世民一提马缰,刹住了步子,急急停在他身侧。
“快把大哥给我!”纵然听出咄苾急切之间,那一声唤的并非“世子”而是“建成”,此刻的李世民却也无法顾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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