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仲白不禁悚然动容,“抡才大典,岂是儿戏,你的意思,这是――”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蕙娘一扁嘴,“不过是瞎猜一通,和你取乐而已,你可不许出去乱说啊。不过,王辰的确也有几分真才实学,他的文章应该做得不错,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名次……”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文娘本身资质也没有太出众,有了这么个功名……勉qiáng算他配得上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科举舞弊,一旦查出来,那是从上到下要一撸到底的!休说王布政使远在外地,尚未入阁,就是焦阁老要事先透题,都必须费上极多手脚,并且收益和风险绝不配衬。权仲白想不通了,“盛源号就为了他出手,那也是经不起追查的事,稍微一联想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这种事,没有事过境迁一说的,难道为了上位,他王家连这样的风险都愿意冒?”
“你难道没觉得,这些年山西籍的进士越来越多了吗?”蕙娘静静地道,“老西儿有了钱,乐于支持本乡的读书人,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天下有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川中盐商有没有钱?扬州、苏州、杭州、福州,有钱人遍地都是,为什么就是山西一带,出的进士逐年增多呢?”
在权仲白惊骇的神色中,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很多事,官做不到的,商人却可以办得到,有山西帮的全力支持,王辰这个进士,还真不算多大的事。”
权仲白一生人最憎钩心斗角,哪里从这样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略加思索,便真是忧心忡忡,他忍不住问,“你祖父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怎么,还不肃清吏治,起码不能让选拔官员的制度,被一群商人绑架吧!”
“用不着你多cao心!”蕙娘噗嗤一笑,她戳了戳权仲白的胸口,“你当皇上为什么那样打压山西帮,还不就为了这个……他们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来分自己的权,只会比你更敏感十倍,不会这么迟钝的。傻子!”
比起她随意挥斥之间,就将宜chūn票号的危机化为无形,权仲白似乎是无能了一点。可他并没自惭形秽,眉头反而皱得更紧,“慢点,这个王辰,今年也有二十多岁了吧?”
见蕙娘神色一僵,并未回答,他心里有点眉目了,又进一步问,“他弟弟都成亲了,自己怎么反而没有婚配?”
“也是续弦,元配几年前去世了。”蕙娘垂下头去,不看权仲白了,她答得依然很坦然。
“几年前,到底是几年以前?”权仲白盯着问了一句,“又是什么病去世的?”
“唉……”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是子乔出世那一年前后吧。什么病,我们没问,有些事,不必知道得太清楚。”
是巧合还是有意,真是说不明白的事,好比蕙娘,当时为什么说四月前见分晓?王辰一中榜两家一说亲,宜chūn票号还不是什么都不明白了?这是在这儿等着呢。可在他们来说,也只能是会意而已。正要建立起一条逻辑线来指责焦家早做两手准备,那也是没影子的事。王家的意图也是如此,权仲白什么都明白了,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焦清蕙今日的威风八面、举重若轻,实际上,还不是她妹妹焦令文的亲事换来的优势?
他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注视着蕙娘,眼神全未曾移开,好半日才道,“我觉得,你和你妹妹的感qíng,应该还是挺好的!”
“我和我祖父的感qíng也很不错啊。”蕙娘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轻声回答,“你和你继母直接,难道就没有真qíng意了吗?我们还不是成了亲?”
上层上的事,本来就同私人感qíng没有一点关系。上层世家的儿女,难道还有谁不清楚吗?
“我的确不是什么良配。”权仲白沉声说,“可还不至于为了荣华富贵,把你给害了。要不是清楚这一点,恐怕你祖父也不会让你把票号陪嫁过来,可王家如此行径,在老爷子下台之后,我看令妹的结局,恐怕不大好说啊。”
蕙娘眼角,应声轻轻跳了一下。
“所以说,我心里装着事呢……”她似乎根本不以权仲白话中的复杂qíng绪为意,抬起头几乎是抱怨地道,“老爷子要这么安排,我有什么办法?从小就没打算给文娘说高门,xing子养得那样娇贵。以后她肯定是要吃点苦的……到底还不是要靠我?”
“靠你?”权仲白有点吃惊,“你再能耐,她也是出嫁的闺女――”
“老爷子让我把票号带过来。”蕙娘说,“不就是看中了你们家的忠厚门风吗?对门风忠厚的人家,可以依靠你们的良心,对于没有良心,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家,只好依靠他们的上进心喽。只要你这个神医荣宠不衰,文娘在夫家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她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略带戏谑地道,“其实说到底,靠我也还是靠你嘛……不过,以相公的慈悲心肠,自然也不忍得文娘太受气的,你可是肩负重任,要奋勇向前哦。”
权仲白一时,居然无话回答,他像是终于真正地揭开了焦清蕙的面纱,碰触到了她的世界,跳上了那一叶属于她的冰冷、黑暗,为无数礁石和激流包围的轻舟,这轻舟上承载了惊天的富贵,承载了无数娇贵的讲究,也承载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承载了肮脏而真实的权钱jiāo易、权权jiāo易――这些事可能非常丑陋,可能只存在于潜流之中,与大部分大家娇女没有半点关系,但它的确存在,它就存在于焦清蕙的生活里,存在于她的富贵之中,勾染出了她的一层底色。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一点她的逻辑、她的魄力、她的胸襟,他也真正明白了她说过的那句话。
如此富贵,又岂能没有代价?
“如果……”一开口,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感慨冒了出来。“如果你是个男人――”
屋外忽然传来了急切的奔跑声,有小小的骚动一路蔓延了过来,很快就进了立雪院窗前,有两路人马几乎是不分先后地闯到了东里间里。
“二少爷!”一开口,也都是气喘吁吁,“大少夫人/巫山姨娘,已、已经发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爆字数啊,赶上两章的量了otlll,恨不得这就算今晚双更过了。
otl。今晚有双更,8点半来看吧……
☆、83二击
虽说是双喜临门,可谁也没想到居然真这么赶巧,这两个人怀上的时间,大概只差了有半个多月,发动起来就更赶巧了,巫山拖晚了几天,大少夫人提前了几天,竟在一天之内都破了水。权仲白只好先到卧云院看了看qíng况,见巫山这里一切顺利,便又到林家去了:大少夫人发动得早,都没来得及回夫家生产。权伯红和国公府派出去的接生婆子,已经赶往林家,权仲白虽然不好在血房里待着,但进去看看qíng况,产后及时开点进补方子,也还是要的。
女人生产,是最没谱的事,国公府上下,估计是在意的人都去林家了,留下来的几个主子都很淡定。良国公在做什么,蕙娘不知道,权夫人、太夫人倒都起居如常。蕙娘就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去吸引注意力了,她用过早点心,过一会又吃了一点午饭,小睡起来,便和雄huáng、焦梅、廖奶公商议着给宜chūn票号解银子的事。
中午发动的,到了晚上,巫山这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林家也没有消息送回来。立雪院里的丫头们,是有点幸灾乐祸的:这要是都生了儿子,巫山这一位落地还稍早一些,那可就有看头了。
蕙娘也能理解她们的心思,她虽然决不会参与,但也不曾板起脸来训斥萤石和孔雀――就是她自己,等到晚上该就寝的时候,也都还没有睡意呢,九个多月的等待,这就要揭盅了。这充满了风险的博弈,眼看着也就要有个结果……要说不好奇,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没人xing了。
直等到后半夜,倒是府里先得了好消息:巫山这边,自然也有经验老到的产婆等伺候,虽然年纪小,又是头一次生产,但生得不算难,开了十指以后没有多久,就看到了孩子的头。生了个女儿,倒是母女平安。
孕妇渴睡,得了这个消息,蕙娘也就实在撑不住了,眼皮一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权仲白都回来吃早饭啦――大少夫人产道开得慢,还是权仲白给扎了一针促产,孩子这才落了地。她年纪大比较吃亏,生得也久,眼下孩子才落地没一个时辰呢,但足以令众人高兴的是,经过这十多年的等待,国公府里,总算是迎来了嫡长孙!
“好消息。”就算心里有别的想法,蕙娘也不会在这时候和权仲白吵架,“大哥大嫂一天抱俩,儿女双全,这是福分不怕晚。”
权仲白也比较高兴,“最难得孩子中气十足,本来母亲年纪大了,孩子元气虚弱的qíng况比较常见,这么母子平安的,倒是不多见。”
因为孕妇是不能去探望产妇的,蕙娘也就没费事客气这个,她和权仲白闲话一会,就催他去睡了,难得比较温存,“耽搁了一天一夜的,你也累着了吧?好歹歇一会再起来吃午饭。”
“我还有话要告诉你呢,”权某人又生枝节,“昨儿谈到一半就走了,没顾上这一茬。”
说着,就把李掌柜的那一番话复述给蕙娘听,又笑道,“听到没有,人家言下之意,连我配你,都有点高攀了呢。”
他现在心qíng好,自然爱开玩笑,蕙娘心qíng却没那么轻盈,她没好气,“这个老李头,这又两边卖好了。明知道我不可能接过掌事大权,还这么说话……肯定是和乔大叔打过招呼的。这么虚qíng假意地来挑我,有意思吗?”
这也不出权仲白的所料,只要焦清蕙还当着二少夫人,就不可能脱身出去领导宜chūn票号这条巨shòu。她再jīng明能gān,要接过这个担子,也得要付出许多心血与时间,要克服众人对女子的偏见,更需要漫长的过程。
“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他将昨天没说完的话给补全了,“我昨天就想说,以你的魄力来说,后宅争斗,根本是jī毛蒜皮的小事。你实在应该是或者投身宦海,或者一心经商,在江湖中闯dàng出一番名号来。在冲粹园、立雪院里呆着,是有点委屈你了。”
这一番话最妙在哪一点?妙在权仲白平时是从不说场面话的,要他甜言蜜语,还不如要了他的命。正是因为句句都发自赤诚,听着才这么动人,蕙娘唇边,不禁浮起小小微笑,她又作起来。“知道委屈就好……知道委屈,你还不待我好点。”
“我待你还不够好啊?”权仲白叫起屈来,他今日终究是高兴的,咬了一口馒头,想了一想,忽然心头一动,“宜chūn票号的事总算是有了结果,你现在jīng神也日益见好,成日这么闷着,不觉得无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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