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杜云鹤跟张振分别在其他两艘船上,也正迎敌,自顾不暇,而除了那些随着赵黼下船的人外,首船上剩下的,还有一个蒋勋。
蒋勋见赵黼去了,本也要跟着下船,可转念一想,却反而止步,只叫那底下的水军快些准备火pào。
方才因为船只陷落,众人惊慌失措,才要开pào,先被对方轰了半船,一门火pào已经哑了。
蒋勋只叫快些修好另外三门火pào,对准贼船。
那底下众人因说道:“蒋校尉,世子还在对方船上,可能开pào么?”
蒋勋道:“世子之所以只身冒险,便是为了给咱们争取时间,快!”又回头看看那船底下的水,问向导说:“这会儿是不是涨cháo了?几时船能动?”
那向导正抱头缩身,闻言道:“是涨cháo,还有一刻钟功夫,船便能动了。”
蒋勋把唇一咬,将几个火pào手推开,道:“快去修理,一刻钟的功夫,发pào,开船!”
周围众将士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忙也各就各位,又安排放小舢板去支援世子。
蒋勋吩咐完毕,回头看着对方船上,此刻那船上的贼早忘了还有开pào攻船这回事,只挥刀应接不暇。
赵黼雷扬跟那四五个侍卫,如同几只猛虎入了láng群似的,那一场厮杀之惨烈,自然并非平常可比。
蒋勋皱眉,双眼中满是忧虑之色:虽然吩咐底下人如此行事,但他并不知道赵黼跟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能撑到一刻钟!
那真是蒋勋生命中过的最慢的一刻钟了,每一分毫,都是极大的煎熬。
海水一波一波地围着船轻轻拍打,终于,盼望中的涨cháo来了!船身随着激dàng的cháo水微微摇晃,蒋勋大喜,俯身看去,果然见底下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原本的暗礁。
而水兵们也准备好了开船,又过片刻,船随水上,终于摆脱了原本的困境!
与此同时,蒋勋咬牙喝命:“开pào!”素来有些温和的他,眉睫竟也满是杀气。
轰隆隆……巨响之中,敌船上冒出极大的火光,浓烟滚滚。
连环火pào一阵猛攻,敌船很快便倾斜了,蒋勋这才跳下一面舢板,同七八个水兵往敌船方向而去。
此刻只见水面上到处浮着死去的匪贼、还有本部水兵等,其他水贼跟士兵们正也jiāo战,只因贼人们看见自己的首船被袭,心无斗志,一时许多人溃逃四散。
蒋勋叫人趁机掩杀,一面儿抢救那些未死的士兵。
眼见敌方溃败,蒋勋焦急打量对方的船上,只急切地盼着能看见那个人。
终于,在浓烟之中,隐约见到那个卓然不群的人影,握着栏杆起身,往外张望。蒋勋忙叫道:“世子!”
赵黼还未做声,船身忽然又是一歪,整个人竟是站不住脚了。
与此同时,有一名贼人向着赵黼挥刀而去,赵黼只得回身迎敌,起初还竭力握着栏杆掌住身形,待好不容易将那人斩在刀下,却也有些脱力了,手上一松,整个人顺着甲板往外滑去,竟直直地跌入水中!
蒋勋大惊,他知道赵黼的水xing不算极好,先前在钱塘虽然也下过几次水,“苦练”了几次,不知如何,也许是天赋所限,总无法做的最好。
自保虽足够了,可是水下闭息作战的话,却是短处,然而这些贼人最擅长的,却是水下之战。
当下忙喝命几个水兵过去救援,又飞快划着舢板往那处而去,果然正见赵黼浮出水面儿,脸色极白,看着就如一团雪落在水上,倏忽间又被没入水中了!
蒋勋来不及多想,纵身便跃入水中,往那处游去。
蒋勋虽也是北人,然而自打来了钱塘,水xing却突飞猛进,这或许也是个人的天赋所能,连负责教导的水兵校尉都赞他,说简直不亚于南边儿水中长大的人。
此刻正是冬日,水下冰冷,蒋勋勉qiáng睁开双眼,却见前方水底,果然有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人黑色水靠,手中握着一柄雪亮的水刺,向着对方刺出!
那人正是赵黼,因也看见了,便竭力往后,堪堪躲过。
蒋勋屏息,几个起伏便到了赵黼身边,将他往身后一拉,从腰间拔出匕首,便同那人对敌。
谁知因贼船倾覆,许多贼人都落了水,因发现了赵黼也在此处,顿时又都围了过来。
蒋勋左冲右突,几乎支撑不住,正危急关头,幸而张振等率军赶来,贼人见大势已去,不敢qiáng攻,遂四散,逃生的逃生,被掩杀的被掩杀。
当下将两人拉上大船,这才发现,赵黼身上虽有轻伤无数,但蒋勋胸口却被水刺划出颇深的一道伤痕,血洇湿半边身子,因被海水泡过,伤口外翻,显得触目惊心,又加上海水浸湿伤处,那疼更是钻心彻骨。
蒋勋才上船,晃眼看见赵黼,知道他无大碍,才肯放心晕了过去。
第214章
这伤势非同一般,自然是蒋勋为了救援赵黼,仓促中闪身推开他,以身挡住所致!
白清辉听罢,微有些失神。
赵黼道:“你也知道,我自来有些看不起蒋勋,虽然同小时候相比,他是有些脱胎换骨似的,然而我这人……一旦对人的印象恶了,便极少能再改回来。”
白清辉默默垂眸,并不言语。
赵黼又道:“不过这回,倒的确是如他自己在云州的时候所说,我对他……是有些另眼相看了。”
赵黼说到这里,才笑了笑,却又补充说:“并不是因为他舍身救我,而是因为,他竟然能在那种危急混乱的时候,代替领军之职,也指挥的甚是妥当,才令此战转败为胜。”
谁知正说了这一句,便听门口有人道:“并不是如此。”
两个人转过头来,却见是蒋勋出现在门口。
蒋勋上前,向着赵黼行礼,方道:“我不比世子,是第一次出战,且还是水上,其实早就慌了。其实在世子下船之前,我连手中的剑几乎都握不住……”
蒋勋说到这儿,因想到当时窘境,不觉红了眼圈——他一心向往沙场征战,建功立业,但正如白清辉所想,以他的xing子,本不适合血战杀戮。
当时看着那许多贼人乌压压地冲上来,杀人如麻,狰狞似鬼,对蒋勋而言,这场景委实过于可怖,那连年来的锻炼、武功等,竟似不翼而飞,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由仪书院的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双腿战栗,几乎就要跌倒。
然面对这种骇人qíng形,赵黼却一丝一毫的惧意退意都没有,他就像是一团烈火,一柄散发刚猛之气的刀,杀气跟明锐之气刺人双眼。
他挺身喝退来救援的将官,挥刀砍刀一个又一个的贼徒……他人在战圈,看似被围困,看似属于被动之中,然而却偏给人一种感觉……
——这个地方,是他的战场,这艘船,这片海,这所有的人,都是他做主!
所向披靡,掌控一切,那就是当时赵黼给蒋勋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原本几乎压倒了蒋勋的那股软弱之意渐渐退却,看着赵黼对敌的姿态,连同蒋勋在内,几乎每个士兵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管是战船如何破损,不管是贼人如何凶残,因为有这个人带领着他们,他们就绝不会败。
就在赵黼不退反进,跳下船的时候,蒋勋忘记一切,霍然起身,冲到了船边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赵黼在礁石上跃动,有的礁石没在水下,几乎令人看不清,但是他偏认得如此准确,脚尖一点,身形腾空而起,那姿态……真如行在水上的一尾……蛟龙。
让战事转败为胜的不是他,自始至终,都是赵黼。
此刻回忆到当时的场景,蒋勋不禁握紧了双拳:“我只是尽量……想让自己做的更像是六爷一样,甚至后来我救世子,我也是心甘qíng愿,毫无他想的,因为……死一个蒋勋,十个、一百个蒋勋,都无所谓……然而……这世间只有一个六爷。”
白清辉望着蒋勋,看出他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的极耀目的光华。
却也是同时,白清辉心中想:“已经拉不回来了……这个蒋勋,不管前方面对的是尸山血海,或者无间地狱,他都会跟着赵黼,义无反顾……”
昔日那个需要人保护的蒋勋果然是……dàng然无存了。
可是白清辉却不知道自己该是欣慰还是……
然而赵黼望着蒋勋,半晌,却对白清辉道:“你瞧瞧,这样一本正经地瞎说八道,果然是个实心的呆子。”
摇摇头,赵黼走到蒋勋身旁,本要拍在他肩头,转念却只虚虚地一拢——如此便不会牵动他身上的伤了,负手而去。
由此,白清辉并未再相劝蒋勋什么,只同他说了一回话,叮嘱了几句,便告了别。
蒋勋的过去,他可以维护,蒋勋的将来,他自己……却已经做出了选择,身为自小到大的挚友,或许能做的,只是希望他……得偿所愿,同时能够安好罢了。
将启程回会稽之时,在驻军辕门外,赵黼唤住了白清辉。
他正靠在一匹枣红马的身旁,手摸过那马脖子,骏马扬首,仿佛十分受用,温柔的大眼望着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生xing有多么“凶残”。
清辉道:“世子有何吩咐?”
赵黼笑道:“小白,我无意跟你为敌,如今话都揭开了说,你也不要再如此防备我了,可好?”
清辉垂眸:“世子言重了。”
赵黼方道:“你可知道那夜我做了什么?”
清辉面沉似水,轻声道:“世子做了什么?”
长长地吁了口气,赵黼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如水墨画一半儿婉约曼妙,道:“我赶去可园的时候,原本想大闹一场,然后……就把她留在我身边儿,不管是捆住也好绑住也罢,从此一刻也不会放她离开我眼前。”
袖子里的双手微微握起,清辉道:“那世子,为何不曾如此做?”
赵黼又轻叹了声,双眸微微眯起:“多半是跟蒋勋那个呆子相处久了,染了些娘气,那心软的病不巧犯了罢了。”
蒋勋方才还以那般虔诚的口吻说他,如今他却又这般……虽是玩笑,清辉却禁不住蹙眉:“世子。”
赵黼一笑,眼前,却仿佛出现那夜的一幕:灯影之中,那人对桌独坐,乃是一身男装打扮,面色恬和宁静,容颜秀美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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