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中灵雾萦绕着这对神仙璧人,虽然隔着辈分伦常,但此物于修者而言实不足为道,是以座下之人无不暗叹天作之合。便是默默观礼的慈觉也不得不说,那杀魔虽造下大孽,煞气滔天,但此时却再没有分毫戾色,与秉xing温和的封绍站在一处……并不突兀。很相配。
他虽是放下执念,也难免生出叹息,不承想,却有人比他更叹息,简直都要叹出哭声来。旁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坛的典仪上,慈觉的目光则落到对面那个有些眼熟的少年身上。那少年俊秀归俊秀,却是一脸苦闷,看着那双合籍之人不住叹息,仿佛人家不是合籍,倒像是合葬……
慈觉好笑,心底的黯色也就冲淡了几分。
除去他心中黯然,泰寅也莫不如是,他教徒如养子,简直将封绍视若己出,如今眼看爱徒有了道侣,这人日后才伴他一生,临了泰寅这做师尊的不免酸楚了。到底他最要脸面,不肯叫人看笑话,尤其他身边另一个徒儿顾淮,和他一样是爱徒合籍,却是冷口冷面,十足大师风范。泰寅越加端起来,不肯叫人对比了去。
封绍与封白两人拜了三清后,这便要在各自师尊面前听训,泰寅乃是顾淮的师尊,自然以泰寅为先。
泰寅逮着了机会,自然要噼里啪啦的问责眼前这拐了他爱徒的徒孙,虽说有众人围观,哪怕众人盘坐得松散距离也颇远,但修者个个耳聪目明,所以他克制再克制却也训了半个时辰。
“……他日后受了外人的气,我若已不在,你当与他同气连枝,不可叫他受害。你资质确实上乘,日后修为进益将比你师叔快上许多,但绝不可因此制压他,更不可学那些重利轻义之徒,道侣反目,自相残杀。”
泰寅说到这儿,其实是意有所指,因为昆仑前宗主碧波与抱朴宗复阳子为了一份机缘反目成仇,夫妻相残的故事已闹得四宗人尽皆知。
封白听后并无多言,只直说要与封绍结生死契,此契以修者心头血结成,厉害无比。同生共死,一方损伤,另一方也无法独善其身,若是一方生死,另一方必然相陪。
这种本是面临信任而互相威胁的契约从来叫人避之不及,封白却说得如此gān脆,封绍几乎第一时间就变了脸色,喝止道:“不可!”
泰寅也没料到封白会说出这番话来,手稔的长须气得一抖一抖,他虽更爱封绍,但封白也是昆仑的眼珠子,更是未来的希望,怎能叫封白如此莫名其妙的折了。
因对方说得如此绝,他简直无话可说了,只得瞪着封白道:“胡言乱语!你师叔若是被外人所害呢?届时你也死了,谁去为他报仇,便是他被天收了,你也该留着命一剑劈上天去。劈不死它也要与它对骂个三天三夜,最好划个清音咒摄录了骂声,骂个几十上百年才算全了你的qíng义。”
封白回眸与封绍相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有笑意,然后向泰寅道:“徒孙受教了。”
夫夫二人受过两位师尊的训后,由宗中一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们结了同心契。那如发丝般的微红光芒在两人心胸穿错而过时,简直似真将两颗心缠绕起来,紧密无比,再不能分开。
封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qíng,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在此时此刻变作现实,在那位长辈宣布礼成之后,他转头对着封绍粲然笑了。笑容将他脸上冷峻的线条完全融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像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笑得那样的幸福灿烂。
落在封绍眼中,便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种名叫失心散的高阶魔药,传言服食此药后便会逐渐忘却本心,受宿主所诱惑,做出违背本心的事后还甘之如饴。
那夜的杀屠……他还记得恶心yù吐却一杀到底的坚持,每每不敢回想。但直至今日,亦无后悔。天道有常,来日报应不慡,他亦无所怨言,只愿连这畜生的份也代罚了。
令他做出违背本心的事后还甘之如饴,这畜生比之失心散更名副其实,也与失心散一样明知中毒而不能自拔,不肯自拔。封绍也轻轻一笑,笑时已没有了一丝焦虑恐惧的神色,炫目的明亮温暖。
“叔叔,这不是做梦罢?你掐一掐我。”
“……把尾巴收回去,大家看着呢。”
“叔叔,我们回家罢。”
“好。”
“叔叔,我真高兴。”
“我也是。”
第154章
封绍在迷蒙的灵雾中漫步,恍惚中身处酒池ròu林,正是推杯换盏。
耳边尽是师兄弟们的欢笑声,有人将酒葫芦扔个他,有人叙叙不止,一派欢乐景象。
欢乐却是如此短暂,渐渐的灵雾越来越浓,不知不觉中,他的眼前就变换成另一处所在——夜色的一座宗门中,随着一个红衣剑修一声声剑诀轻吟,一道道黑红色的剑龙无qíng灼杀而去,偌大的宗门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修者在剑光中四处逃窜,“有魔头杀来了,大家快逃啊!”
“啊!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不要!啊!”
封绍看到许许多多无辜的人的向虚空中那红衣剑修求饶,但红衣剑修双眸中一片血红,犹如烈焰焚烧,焦灼得亟yù燃尽所视万物,眉宇间更是煞气渗人,仿若一尊杀神。
封绍下意识想去拦住对方,但也本能的知道拦不住,因为他只有不停的杀,才能救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宗门内的活人越来越少,本是清洁平整的青石板地现在涂满了鲜血与脑浆。最终,没有一个人在红衣剑修手中逃脱,“……天道有常……你……你会有报应的!”
最后一个生者说完这句话,封绍一眨眼,就看到她在剑修的足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一股鲜血慢慢的从她的头下流出,很快就聚成了一滩,和她所有的同宗弟子的血流向一处。
天道有常。
你会有报应的。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击在封绍的心上,他觉得的胸口忽然有什么往下沉陷,不停沉陷,陷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那死人却忽然复生,将一地血红搅得乌黑诡谲,封绍再望去时,那张脸赫然成了青阳的模样。yīn鸷的双目,yīn狠的神qíng,仇恨的带起成千上万的白骨……
“师兄,我要杀了你!”
但那排山倒海的攻势竟然不是对住那虚立半空的红衣剑修,竟然是冲着他这个封绍来,他看不到自己,他无法动弹,他高呼“小白”的名字,但却封白与紫虚道人站在一起,一身白衣,眼神冷漠而慈悲,仿佛看着陌生人。
仿佛他随时会扬起湛卢剑,对封绍说——“师叔,你何苦冥顽不灵。”“我为天道而来,为死于你手的万千修者而来。”
最终,封绍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白骨与那铺天盖地的剑气dòng穿,发出沉闷声响。撕成碎片……留下他那半面露出白骨的狰狞面孔。
他惊恐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倒是一片晨光明媚,他那道侣早就醒了,正趴在他的胸口上发呆,下巴就抵在他的心脏处,压的人喘不过来气。
发觉他醒了,封白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双金眸只睁开了一半,嘴里含糊的喊了一声“叔叔又做噩梦了?”
封绍抬手擦了头脸上的汗,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在对方的额头上吻了又吻。
封绍封白这一对昆仑骄子合籍后,自此相携入世游历。
时值九州风雨如晦,妖shòu横行,宗门散修势同水火,凡人民不聊生。封绍心有所感,当下与封白一同沿途施救流民灾民,斩杀bàoshòu乱兵。又因一己之力微,他便着手将四州盟往余下五州发展,隐隐要将九州散修团结成一脉。
此举不仅有益散修,于宗门、凡人其实也是好事,宗门免除日夜担忧散修狗急跳墙,时常被bī急的同归于尽;凡人身处修者和睦之处,也就有当地的修者共同抵御妖shòu,免除动辄丧命之虞。
封白虽另有计较,但对封绍的选择并无二意,全凭他叔叔喜好。如此,两人心意相合,一路相伴,一路救世。chūn去秋来,岁月如流,不知不觉就过去五年。
这五年来,封绍虽因体内镇压妖毒的寒珠所迫,而修为止步,但封白却进步如飞。游历中所遇的高阶妖shòu也有限,虽偶有险qíng,但大多不敌他们一个元婴真人,一个金丹圆满的夫夫合力。寻常大多是低阶妖shòu,最多遇着几回shòucháo,对封白实在是锻炼有限。
即便如此,这有限的锻炼中,封白于剑意又有了新的领悟。
现在的封白剑意已经是三重天,若再成功领悟下去,便要突破四重天了。结婴不足十年,便能突破四重天,足见圣shòu之体的资质传奇绝非làng得虚名。
被后来居上的封绍实在有些艳羡嫉妒,毕竟修为虽被封印止步,但剑意却是无法封印的。这些年他与封白形影不离,杀一样的妖shòu,救一样的人,遇一样的机缘,但封白领悟了,他却没有,这就怪不得旁人旁物,只得反省自身了。
当然,也越发显出封白所领悟的何其可贵,不可耽误。
因有所领悟还需费心琢磨,不是一定能领悟透彻的,是以昆仑弟子大多选择回宗中剑阵中领悟,有了上古大能剑意的环境,于自身领悟也大有进益。于是封绍早早将对方催促上路,封白自知以他的悟力,此去少则数月,长则半年,少不得要对他叔叔作一番纠缠。
缠足数日,封白才不甘的上路,封绍则郁闷得修炼了许久的魔甲,一心想着更上层楼。这畜生越发不知节制,他若不是高防高血,迟早得被双修死。那实在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
但修炼魔甲并未取得任何突破,其实自合籍时起,他便发觉心境不如原来稳固,越是感觉生活美满,他的心境就越是动dàng不安。修炼讲究心如止水,若连平心静气都难以做到,便不要说有所进益了。
他心中也隐约知晓是什么缘故,所以也没有qiáng行修炼,离开封白的dòng府去到了俗世中。
封白的dòng府开辟在徐冀州,如今除了徐冀州、青兖州、豫荆州、西和州,连飘渺宗所辖的梁雍州,抱朴所辖的大荒州、平戎州的散修盟都纳入了四州盟的版图。可说是七州盟了。
当然,扩张得如此顺利自然离不开当地大宗的支持,飘渺有蓬丘版的丹紫宗主,抱朴则有数个亲传弟子为封白所用,大开方便之门。
如此,短短五年,各州散修盟迅速融为一体。
余下二州是商泽州与阳夏州,封绍原从徐冀州往南直飞,yù穿过西和州去阳夏州一行。然飞到半途,却见一群妖shòu当扈飞扑一撮逃难流民,惨叫声起,血ròu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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