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这样。”八秀用力点头,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看样子这丫头是对陈宁生出兴趣了,华灼轻笑起来,并不打算gān涉八秀心里的盘算,这丫头娇憨而心善,迟钝又天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qíng来,顶多就是以后故意跟陈宁多说几句话,引他开口。
往山上行了一段路,已连续遇见了几株野梅,或红或白,姿态苍劲,野趣盎然。蓦然一阵笛声不知何而来,华灼一愣。
梅花引?
这曲子她分别听杨馨和韦浩然奏过,一琴一笛,当时杨馨完败于韦浩然之手,此时在西山上乍然又听到梅花引,竟引得她心绪微微起伏,忍不住凝神听去,脸色却是一变。
韦浩然也在西山。
虽然她对音律的品鉴不算太jīng通,但韦浩然的梅花引,chuī奏得出神入化,那等境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达到的,而且她还听过韦浩然chuī奏梅花引,自然更是熟悉。
千万别撞上他,不然今日必然要扫兴。
对韦浩然败兴的本事,华灼早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回,当下就加快了脚步。要赶紧找到庄铮,只有他才能压制住韦浩然。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才转过山弯,就看到韦浩然站在一株梅树下,手中竹笛正缓缓放下。白梅,白衣,几朵梅瓣夹裹着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上,发譬有些松了,一缕发丝不听话地滑落在耳边,被山风chuī着胡乱飞舞。
“哟……华小姐好雅兴!”
大大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有些灿烂,也有些揄弄的意味。
“韦世兄雅兴更甚。”
华灼停下脚下,暗自叹了一声,低头道了个万福,再抬起头,却见一抹红色晃花了她的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韦浩然,追寻着那抹红色而去。
十丈之外,一座供游人歇脚的朱漆凉亭伫立在山道边,几株红梅环绕在旁,一个锦衣少年安静地站立在那里,雪白,不如腰间那块玉带扣儿白,花红,少年额间那点胭脂痣更加红艳yù滴。
笑容回到了华灼的脸上,她再次低头,屈膝万福。少年站在高处,双手揖于胸前,深深回礼。风带起了女孩儿腰间的丝带扬起了少年宽大的袖袍,如蝶似翼,翻飞于蓝天之下,白雪之中。
凉亭里靠着一把沾满了雪泥的扫帚,石桌上放置着一套茶具,旁边是一只红泥小火炉,只是上面温的不是酒而是名闻天下的中泠泉。
“搞到这一瓮泉水,费了本少爷老大的劲儿了。”韦浩然喳喳呼呼,又从身上摸出一小包茶叶,得意道:“从老和尚的禅房里偷出来的,从佛光寺后山的一株千年野茶树上采下来的,这茶没名儿,苦得很,可是老和尚爱喝,我就偷了点出来,那谁,过来泡上,难道还要本少爷亲自动手不成?”
被韦浩然使唤的是八秀,她正围着那把沾满了雪泥的扫帚转悠,冲着华灼挤眉弄眼,原来是庄二少爷扫的雪呢,小姐好福气,终于寻到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冷不防被韦浩然一使唤,挤眉弄眼就变成了横眉竖眼。
“我gān嘛要听你的吩咐?”
韦浩然yīn阳怪气道:“你是怎么当丫头的,没看到你家小姐脸都冻青了,还不赶紧泡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
八秀被噎得一滞,看到小姐果然脸色不大好看,赶紧泡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小姐,一杯递到了庄铮的面前。
华灼捧着茶杯捂了捂手,感觉好多了,看到八秀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由得一笑,道:“八秀,给韦世兄也泡一杯,好歹这茶、这水都是他带来的。”
八秀这才不甘不愿地给韦浩然也泡了一杯。
韦浩然嘿嘿一笑,道:“瞧见没,这就是小姐与丫环的差别,小丫头,你还差得远呢。”
八秀让他气得一跺脚,抢过茶壶和剩下的茶杯,给守在亭外的陈宁几人一人也泡了一杯茶,然后提着空空的茶壶回来,往韦浩然跟前一放,又重重哼了一声,以表示不满。
韦浩然并不见气,他今天带足了一瓮泉水,起码能泡出三壶茶来,只是对着一直沉默的庄铮扬了扬眉毛,戏谑笑道:“表弟,瞧清楚了,丫环似小姐,看这小丫头霸道的样子,就知道小姐是什么xing子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然娶了个母夜叉回家,你这辈子就完了。”
“呸!”
华灼狠狠啐了他一口,目光却忍不住偷偷向庄铮看去。
“三表哥的笛子chuī得真好,小弟自愧不如。”庄铮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苦涩的滋味让他眉头微皱,于是嘴巴就越发显得毒舌起来。
华灼弯起眉眼,忍笑。笛子chuī得好,那自然就是话不好了,庄铮的话里拐了几道弯,若用最直白的话儿来解径,那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只有chuī的笛音还堪一听。
“哪里哪里,比不上表弟的琴弹得好,一曲羞死燕狂。”韦浩然心有慧根,哪里听不出庄铮话里的意思,不觉为耻,反而还一脸谦虚。
华灼脸色一变,这事儿他怎么知道的?一转念,咬牙切齿,肯定又是庄静说出去的,这丫头离京之前,到处跟人道别,肯定也见过韦浩然。这个家伙鬼得很,能从庄静口中套出话来一点也不奇怪。
庄铮的琴确实弹得好,但是这话从韦浩然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不对味儿,怎么听都像是在嘲笑庄铮,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是褒,是贬,男儿大丈夫,建功立业,岂能因儿女qíng长而一怒冲冠,胸襟小,气量窄,最关键的还是毫无自信,仿佛不怒这么一把,燕狂就一定会撬了他的墙角。
韦浩然这一句话打击面太广,不但嘲讽了庄铮,连华灼也中了箭,好像庄铮不这么怒一把,她就轻易投向燕狂的怀抱,毫无节烈忠贞可言。
这个少年永远都是那么令人讨厌。她抿了一口茶,嘴里的苦味儿化做熊熊怒火,深吸气,正准备要喷韦浩然一脸,却听庄铮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淡淡地道:“以为是个好对手,不过如此。”
第245章 打得好
不过如此。
燕狂如是,韦浩然亦如是。
庄铮一点也不谦虚,语气中反而有种高处不胜寒寂寥感。没错,他是怒了一把,但不是因为怕被燕狂撬了墙角,而是以为遇到一个可以较量的对手,谁知道一曲毕,才知道不过如此。
高估了对手啊,寂寞啊,人生的对手在哪里啊……华灼噗哧一下,这下子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可怜的韦浩然,直接被庄铮无视了,比燕狂还不如,好歹燕狂还让他出手了一回。
庄铮是羞rǔ了燕狂一通,但到底给燕狂留了面子,没把事qíng宣扬出去,也没当着燕狂的面说“不过如此”,那字是留在墙上的,可是韦浩然就坐在庄铮的对面,硬生生被一脚踩在脸上,还有意无意地拧了两下脚踝。
活该!
华灼又抿了一口茶,暖暖的直入心窝,这茶入口虽苦,但回味却甘,不仔细体味是察觉不到的。
八秀一脸茫然,纯真如她,实在听不懂那几句话拐得九曲十八弯的话,不过她还是跟着笑了,笑得甜甜的。小姐既然笑了,那肯定是姑爷占了上风嘛,作为丫环,自然要给姑爷鼓劲儿。她手脚勤快地又泡上了茶,给庄铮添上。
韦浩然嘿嘿一声冷笑,道:“表弟,我看你比燕狂还狂呀,也就是韵律罢了,你跟他比四书五经六艺试试,不过如此,可不是那么轻易能说的。”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庄铮也就是音律上比燕狂qiáng那么一点,或许棋艺也好上那么一点,天赋所在,跟年纪无关,但燕狂之所以出名,并非只是因为他jīng通韵律,满腹才华也不是虚的,庄铮虽也读书不辍,但受年纪所限,阅历所限,其他方面肯定不如燕狂,如果燕狂反应过来,寻上门跟他斗四书五经,谁羞rǔ谁还不知道呢。
当然,这并不是韦浩然要表达的意思,他要说的是,有本事就跟他比谁对佛经领悟得深,看他不把庄铮甩出几条街去。
庄铮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缓缓道:“只有傻子才会拿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相比。”
“噗哧……”
这回八秀听懂了,没忍住笑,看韦浩然的目光也像在说:你好傻哦。
韦浩然的嘴角抽了抽,他从来就没有在嘴巴上占到庄铮的便宜,这也是他不喜欢庄铮的原因,明明是古板严肃的xing子,为什么偏偏生了一张毒舌的嘴,最可恨的是,不管他怎么挑衅,都挑动不起庄铮的qíng绪,永远都那么冷静得让人手痒痒,恨不得一拳打破这个表qíng。
“韦世兄今儿怎么有兴致到西山来?”
华灼抬手,给韦浩然把茶添满。庄铮已经压下了他的气焰,没必要再往死里打压,免得激起这个少年乖戾的脾气,闹将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所以她出来打圆场。
“关你什么事?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我若不来,怎么能瞧见有人偷偷摸摸私下幽会。”
韦浩然的脾气还是上来了,庄铮的压制没有让他发飙,但是华灼的圆场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叛逆。
竟然要一个女孩儿来给他圆场,他的脸往哪儿搁?
华灼气得脸色发青,韦浩然这个家伙没得救了,一辈子都是这样的脾气,没人会喜欢他。
庄铮的眼神蓦然变冷,道:“三表兄,请慎言。”
“你做得,我说不得?表弟,做人坦坦dàngdàng,何必遮遮掩掩,教人看不起。”韦浩然的语气越发显得yīn阳怪气。
啪!
华灼拍案而起,怒叱道:“你给我闭嘴。”
手一拍在石桌上,她就后悔了,太用力了,疼啊。没办法,忍着,现在可不能泄气。她继续怒叱:“韦浩然,你多大了,能不能安分点,我招你惹你了,你跟庄世兄过不去就算了,往我头上泼污水做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不管怎么样,幽会这顶黑帽子她是万万不敢戴上的,这个时候她不发火简直就等同于默认。
韦浩然愕然。
“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华灼继续发火,这次她没拍桌子,她摔了杯子,先前不是暗讽她是母夜叉吗,今天她就做一回悍女,摔了杯子,又抓起茶壶,照准韦浩然的脚下砸去。
韦浩然跳了起来,大叫道:“喂,这茶还是烫的……”忽然看到华灼抓起靠在亭中的那把扫帚,脸色顿时一变,“你要做什么?喂喂……哎哟……”
万万想不到华灼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儿,不但翻脸拍桌子,而且还出手打人,一点儿大家闺秀的体面也不顾,韦浩然冷不防就chuī了她两下,连忙跳出了凉亭里,大声道:“住手,不然我可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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