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不必多礼。”晋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悦,不高不低,不徐不慢,带着字正腔圆的优雅。
两人数次见面,这一次算是离的最近。
仅仅几步之遥,近的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她浑身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浅的茉莉花香,邈远而易逝,如同一抹流云,眨眼间便会随风消散。他身上没有配带香囊,衣物也没有熏香,散发着浓烈的男子气息,阳刚十足里带着热气腾腾的霸道,象漩涡一般有席卷万物的力量。
这个晋王很男人,阮碧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心里一跳,耳朵也微微燥热,赶紧后退一步,垂下眼眸说:“三叔,方才秀平姐姐叫我来帮她找书。书已经找到了,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秀平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漆盘,盘里放着四杯茶,说:“茶都没喝,怎么就走了?”
阮碧抬头瞥她一眼,带着一点愠色。
秀平心虚地笑了笑,说:“姑娘还是喝了茶再回去吧,否则是我怠慢了。”
“谢谢秀平姐姐,下回再来喝茶。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正要举步往外走,忽然挺大阮弛说:“把茶喝了再回去吧,你与晋王原就相识,这里也没有外人。”
阮碧诧异地看他一眼,暗道,三叔呀三叔,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过既然他发话,作为小辈就没有理由在外人面前拂了他面子,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三叔。”退到墙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秀平把茶搁在她旁边的茶几上,颇为抱歉地看她一眼。
阮碧避开她的眼神,端起茶,揭开茶盖拨弄着茶叶。
阮弛和有德也坐下,晋王却依然站着,环顾这书房说:“当年父王带我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间书房见的文孝公,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书房摆设还与从前一模一样……”手指轻扣黑檀书案,看着《周刑统》说,:“那时案上摆的书,我记得也是这本《兴平刑统》。”
阮碧动容,看向阮弛,
阮弛眼底闪过一抹暗红说:“父亲……”刚开口,声音就岔了,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他固执地保持着父亲生前的习惯,看出来的却不是阮府里的人,而是晋王。
阮碧微微出神。没想到,确实没想到,阮弛对老太爷的感qíng深厚到这种程度,也难怪他的仇恨会如此的变态而固执。
晋王按着他的肩膀,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说:“当时文孝公跟我说,黑檀坚硬如铁,我还不服气,拿父亲新赐的金刀砍了几刀。”
阮弛已经恢复平静,“哈”的一声失笑,说:“原来桌腿上的刀痕是你砍的?我还跟父亲闹过,说是要找人算账,原来近在眼前。”
晋王微微一笑,问:“便是我,你要如何算账?”
阮弛说:“下回去王府,少不得也要拿刀去你书房里砍几下。”
晋王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你只要闯得过守门的有德,尽管来。”
有德摆弄着手里的钢刀说:“王爷,你放心好了,我誓死保护你的书案完好无缺。”
听到这话,阮碧也不由地莞尔一笑。战场里生死淬炼过的伙伴果然不同,晋王地位虽高,难得与下属打成一片,全无隔阂。之前听说他年仅二十二岁,就是兴平军统帅,还以为凭借的出身,如今看来此人真是大智大勇。
正想得出神,忽听晋王问:“五姑娘可是听着无聊?”
阮碧诧异地抬头,说:“并不无聊,王爷因何这么问?”
“我看姑娘只瞅着茶杯发呆,还以为姑娘无聊。”
旁边的阮弛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晋王。
阮碧粲然一笑,说:“我是听得入神了。”
这下子有德也听出异常了,王爷几时会因为一个女人出身说了这么多废话?他眨巴着眼睛看看阮碧,随即否认自己脑海里刚冒出的念头,这个瘦不啦叽的小丫头,王爷怎么会喜欢呢?官家新送给王爷的两个美姬有身材有相貌,比她qiáng多了,王爷都不怎么搭理,何况一个小丫头。
晋王想了想,终于又找到一个话题。“那日姑娘做的面疙瘩甚是美味,我还不曾亲自谢过。”
有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王爷你不至于把,一碗面疙瘩记这么久,还要亲自道谢?
阮弛暗惊,什么面疙瘩?面疙瘩里有什么故事?改日须得问个清楚。
“区区小事,不足一提。若非王爷的护卫随同,那户人家未必肯收留我过夜,说起来,我也没有向王爷道过谢。”阮碧看到阮弛暮光闪烁,心道,晋王殿下,你可别学罗有德的大嘴巴呀。
有德横他一眼,暗想,无礼的小丫头,王爷道谢,她居然来一句“区区小事不足一提”,应该诚惶诚恐匍匐在地说“小女子惶恐”才是。
“姑娘的面疙瘩是怎么做的呢?我王府的厨师都做不出来。”
举座皆惊。
有德已经有种要吐血身亡的感觉了,他心目里伟大神明的晋王,居然关心面疙瘩是怎么做出来的?
阮弛看看阮碧,又看看晋王,目光灼灼。
阮碧按捺惊讶,小心翼翼地说:“那日我也是乱来的,许是王爷饿坏了,才会觉得美味。”
晋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颇感无趣,默然片刻,说:“也有可能。”失了兴致,声音也冷淡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有德与阮弛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斜阳把窗纸染成一片艳红,阮碧果断地站了起来,行礼说:“王爷,三叔,天色已晚,我先告退了。”
阮弛看晋王,见他默不作声,便挥挥手说:“好了,你去吧。”
阮碧快步走出香木小筑,走远后,方才呼出一口气。
方才没有错觉吧,晋王对她有兴趣,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婚姻一事,普通人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他的身份地位,官家的嫡亲弟弟、太后的次子,这两位至尊自然要为他挑个身家清白的名门贵妻——不仅是晋王的体面,还关系着皇族的体面。
自己出身尴尬,还牵扯着现任左相,离身家清白太远,绝对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妃。即使晋王喜欢自己,并且跟官家和太后说了,那等待自己可能是赐为侧妃。
所谓侧妃,其实就是一个妾室,这事阮碧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大周严守礼制,妻妾地位悬殊,妻是妾婢子女的家长,妾侍奉妻子如同妻子侍奉公婆,妻殴打妾罪减二等,妾殴伤妻罪加一等。而且一旦为妾,便不能再为妻,以妾为妻是触犯律法,不仅要挨板子,官府还要判定离异。
所以,晋王虽好,于阮碧来说,却是太危险了。
第9章 不醉无归
一口气走回蓼园,阮碧方才真正放松下来。
寒星和小桔坐在石矶上打络子,笑嘻嘻地站起来往里传:“姑娘回来了。”
秀芝从屋子里迎出来,说:“怎么去这么久?四姑娘一直找你。”
“哦?四姐姐找我什么事?”
“说是有事要商量,让你一回来就过去。”
“我过去看看,这么近,你不必陪着我了。”阮碧悄步走到正房,绣房的窗子开着,四姑娘巳把细麻布绷上,正坐在绣架前发呆,愁眉不展。
“姐姐怎么了?”
“妹妹你回来了?”四姑娘转身看着她,抬抬手说,“快进来坐吧,我有事要问你。”阮碧从厅堂绕过去,四姑娘拉着她坐下,指着细麻布说:“我方才想了又想,倘若是蟠桃会,人物莫免太多了,时间又短,怕是来不及。”
“那就不必用蟠桃会,西王母祥云图可好?”
“又似过于简单了。”
“如果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呢?”四姑娘大吃一惊,睁圆眼睛,犹豫着问:“倒是别出心裁,只是……只是合适吗?”阮碧蹙眉,这个四姑娘野心足矣,魄力不够,过于循规蹈矩了。想了想,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如何还是姐姐来定夺,若是不合适就算了。”
冰雪聪明的四姑娘自然听出她声音里的疏淡,不安地说:“妹妹别介意,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想想。”
“我明白,一切以姐姐的意见为主。”阮碧说罢,垂眸看着细麻布疏朗的纹理。决定以后不再推波助澜。若是四姑娘有心,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
四姑娘也看着细麻布出神,她不笨,只是这么多年被规矩束缚了。稍作思量就知道阮碧的提议十分取巧,可事半功倍,只是弄不明白她的居心。是她首先提出为太后圣寿献上绣品,也是她提出让自己来绣,又是她提出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如果这幅刺绣送上去,得到太后的欢喜,受益的是自己,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她什么都得不到,这显然不合乎人之常qíng。
两人沉默一会儿,听到秋雁在外面小声地说:“姑娘 ,饭菜取回来了,可要开饭?”“开吧,摆在偏厅里。”
阮碧站起来说:“姐姐吃饭吧,我回去了。”“别。”四姑娘拉住她说。“一块儿吃吧,我今儿特别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麻饮jī虾粉。”
估计这是原主从前爱吃的,不过听起来不错,阮碧也心动。
两人到偏厅坐下,四姑娘打发秋雁去东厢房知会一声,又对秋兰说:“去把花露拿出来,我与五妹妹喝一盅。”
秋兰从前给过阮碧脸色看。一直心里忐忑不安,听到这话,赶紧取来一个鼓腹短颈的酒壶,殷勤地拾阮碧满上,说:“姑娘尝尝,这酒是真州名品,京城里不常见,是舅老爷从真州老家带过来的。”
听到“舅老爷”三字,四姑娘皱眉,轻咳一声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秋兰一惊,这才想起把姑娘的私下话说出来了,怕四姑娘怪罪,放下酒壶连忙退了出公。
四姑娘紧张地说:“她这张嘴巴……妹妹你知道了,别听她瞎说。”
“姐姐放心好了,有些话我这只耳朵进了,另一只耳朵就出了。”阮碧知道秋兰所说的舅老爷是林姨娘的兄弟,这只能私下叫叫,若是让大夫人听到,少不得一个耳刮子。婚姻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妻子的家人才是正儿八径的亲戚,至于妾室,本来就是纳来的,不属于家里的正式成员,她的家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亲戚。
52书库推荐浏览: 江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