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害年间,百里伏尸的景象张小碗以前亲眼目睹过,而现在的光景比她多年前在家乡遇过的更要厉害多倍,要是时日一长,这水源都枯竭了,地里作物全部死了,人去哪找吃的?怕真是树皮糙根都要啃了。
到时人为了吃一口能吃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在饥饿下,人xing是个不堪一击的东西,生吃同类的事这史上不是没发生过。
当夜,张小碗让小老虎背了水,她则背了五十斤的糙米,就着黑夜,连火把都没点,摸黑走路去了小苗镇的另一端。
她带着小老虎小声地敲开胡九刀家的门,胡娘子见到她,忙迎了他们进去。
当她看到大罐里的水和另一大背篓里的糙米,眼都红了,“也就您这样的心肠,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我们一家。”
“这是哪的话,你也知我家中藏有了一些,还有多的,你家亲戚多,我料怕是会有一些家中无多余粮食的人家来借,知你这这嘴也拒不了,这点你藏好了,别饿着大宝了。”张小碗说着时,把醒来从chuáng上爬了下来,站到她身边的大宝抱到怀中,从怀里掏出了糖纸包,打开纸,捏了一小块放到他嘴里,细细跟他说,“这是你老虎哥哥替你存的,就这么点了,你要藏好了慢慢吃,可行?”
“知道了,碗婶婶。”大宝贪婪地含着嘴里的糖,抱了张小碗一下,又转过身伸出手对着这时帮胡九刀藏好粮回来的小老虎说,“哥哥抱。”
小老虎连忙伸手抱过了他,一脸心疼,“可瘦得很呢,这日子可是没吃饱吧?”
大宝好久没见他了,想他得紧,这时对他也格外亲热,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还把嘴里含着糖嘟出来一点,含着糖含糊地道,“哥哥也吃……”
小老虎被他逗得笑起来了,“哥哥在家吃了,你吃你的。”
说完转头对胡娘子说,“刀婶婶,我娘还带了一包ròugān来,你每天撕一块到大宝的粥中让他吃,男子汉要吃ròu才长得大,是不是,大宝?”
最后一句,是小老虎对着大宝笑着说的,大宝听了连忙点头,在他老虎哥哥的肩膀处哈哈笑了起来,“是的,是的……”
胡娘子任得他们一起玩耍,拉着张小碗到了一边,跟她小声地说,“眼看这日子这么下去,日后怕是更难,家中藏的那些东西,你可千万别让前面的那些人知晓了。”
“我知。”张小碗笑笑道,狡兔三窟,她做的后防不止是一处。
“你知就好。”胡娘子担心完张小碗,想起自己家中的事,这个平时本来极为坚qiáng的妇人还是掉泪了,“家中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还好先前听了你的话,把家畜都换了银钱买了粮,要不,恐怕连粥都没得喝,说起来我家这还是好的,就是当家的亲戚家中有老人的,这月过去了五……”
胡娘子抬了抬手板举了手掌给张小碗看,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人没了,咱家也狠不起那个心,总得给一家子没存粮的点粮,让一家几口过活吧?这给来给去,这家十来斤,那家借上个几十斤,咱们家这日子也难起来了,这家中的粮眼看就剩不了多少了,这田里的禾苗也全枯死了,地里连棵糙也是找不到棵带绿的,这日后可怎办啊?大宝天天喊着老虎哥哥怎么不来,我这心口苦啊,你们已是这般境地了,我总不能带他去你家替他讨粮讨糖吃吧……”
她哭着时,胡九刀也回了屋,见到她的泪,尴尬地站在那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
胡娘子一见到他,立马把眼泪一擦gān,展颜笑道,“粮可藏好了?”
“藏好了。”胡九刀看着她的眼里有着心疼。
“姐姐送来的粮,九刀,这次咱们就不给他们了啊?留给咱大宝吃,啊?”胡娘子跟他商量着道。
“留,要留下。”胡九刀慌忙点头,这汉子眼里这时的心疼更甚,“就是先前,那粮你也不要给那么多出去。”
“哪能啊……”胡娘子过去桌旁拿着碗倒了半碗水给他,等他喝完,替他整了整衣裳,轻轻地道,“他们以前都是给过你粮吃的,哪能这时候少他们的,咱们不能做那不厚道的人。”
胡九刀羞愧地低着头,此时像是无颜抬头看他娘子一般。
☆、76
当夜母子回来,小老虎趴在他娘肩头,一路都没有说话。
到了家中,张小碗把他放到chuáng上时,小老虎深深地叹了口长气,拉着张小碗的手指一根一根数着,数了好半会,似是狠了心,随后咬了咬牙对张小碗说,“娘,以后我少吃点吧,你多吃一点。”
“为何?”尽管这时夜深得很,但这时的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当空,姑且还算皎洁,屋内无需点灯也依稀看得出人的样子,张小碗看着小儿的小脸笑了一下,拿过蒲扇给他扇风。
“这样咱们的糙粮,就可以多吃些日头了。”小老虎很有划算地说。
“倒也无需如此,”张小碗微笑着轻声地和他有商有量地说,“要是饿得狠了,没有力气,要是别人来欺负咱了,你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小老虎一听,愣住了。
良久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屋顶喃喃地说,“活着真难啊,娘。”
张小碗给他扇着风,伸出另一手遮了他的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温和说道,“不难的,你还有娘呢,睡吧。”
小老虎“嗯”了一声,慢慢地睡着了。
张小碗等他熟睡后,走到大门前,轻声地打开了门,竖起耳朵听了前院的那一阵慌乱的声响,还有那哭闹不休的动静,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一直闹了近一个时辰?
从她带着小老虎着家时她就听着那边有动静响起,一直到现在都消停,难不成是那怀着孕的小妾生了?
张小碗细想了一下先前见那小妾的肚子,再算算日子,看样子倒是是要生了……
这关头生孩子?那一大家子再添个小孩,怕是那汪大郎再有本事,在这关卡上怕也是吃紧得很。
但这关他们娘俩什么事?想至此,张小碗失笑地摇了摇头,也不再打算听了,转身关了门,回了小老虎那间透风的屋,躺在自己编制的竹椅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这世道不知什么时候才好得起来呢,那些男人的功名利禄在老天爷都不给饭吃时,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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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那边确实是出了大事,产婆子把男婴的死尸抱出来后,汪韩氏一个软脚就软到了椅子里,等回过一点神,扑过去狠狠抓打着那跪着钟玉芸,哭喊着说,“你就是怨她,恨她,容不得她活着,你也等她生了再说啊。”
钟玉芸哭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被她这么一打,瞬间晕了过去。
汪永昭铁青着脸一挥手,让江小山带了产婆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等江小山他们走了两步,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脸补了一句,“dòng挖得深点。”
说完,待人出去后,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这时坐在椅子上,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因小妾生孩,这才坐在堂屋里的汪观琪撇过了头,见着大儿子那铁青的脸,他咳嗽了好几声,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明日去后院一趟吧,把那孩儿接回来。”
汪永昭听得这话抿了抿唇,并没有答话。
这时汪韩氏跌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他实在厌烦得紧了,对那两婆子说,“扶她们下去……”
这时产房里伺候chūn姨娘的玲丫头哭着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磕头,“chūn姨娘身下都是血,止都止不住,老爷,夫人,大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大哥,我去请大夫。”这时,一旁站着的汪永昭的二弟,汪永安立马说道。
“去吧。”汪永昭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家中的马儿已全卖了换了粮回来,家人中现下只有永安的脚程快些,也就他能赶快去镇上把大夫请来。
但饶是汪永安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大夫带来了,chūn姨娘还是在大夫到之前断了气,跟着她那没睁得开眼睛的孩子去了。
第二天,汪永昭去弄了薄棺,把人下葬了,又嘱咐了三弟去给这chūn姨娘家送二十斤粮过去,算是给个jiāo待。
汪永昭的三弟汪永庄来取粮时,汪韩氏不给,对三儿子说道,“买她时是给了她家银子的,是死是活都是我们家的事,还要拿粮给她家做甚?”
“娘,这是大哥的话。”汪永庄也实在厌烦了他这个没法把日子过下去,还需他们把马儿都卖了去换粮的娘,虽然说对亲母不敬是大不孝,但他这娘这段日子来把日子是越过越坏了,连家中的老仆都嫌她们喝的粥多,要打发走,这要是说出去,叫他们怎么见人?
他真是没办法给她个好脸色看着了。
汪永庄的脸色不好看,但汪韩氏不给就是不给,手里紧紧拿着放粮房间的钥匙,扭过头不看他。
汪永庄只得去找汪永昭,汪永昭去了汪韩氏那一趟,拿了钥匙取了粮。
汪永庄带着粮走后,昨夜一夜未睡,此时连头发都没梳的汪韩氏披头散发地坐在堂屋里哭着,“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现在连亲生的儿子都不听我的话了,孙子也没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汪永昭没理会她,只是坐去了他那间小书房,看着满屋子挤得满满的书好半会,这才提脚准备出门。
刚踏出书房,照顾表妹的丫环小糙就忙走过来朝他福了一福,“大公子,表小姐醒了,她想要见你得很……”
汪永昭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身边大步走开,往后门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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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了门,咚咚两声,张小碗想了想,还是去开了门。
一开门,跟她所预料的没错,是汪永昭。
“大公子。”张小碗朝他福了个礼,并没有退后,她堵住门看着汪永昭,让他在门边说他的来意。
汪永昭见她不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见张小碗半末退步,才缓缓地开了口,“今日你们母子收了东西就住前头去吧,你们的房间已经命人收拾好了。”
张小碗听得朝他再一福,“不敢。”
她这礼福得很快,用态度拒绝了汪永照的提议。
汪永昭见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张小碗看着他的背影皱眉,不知其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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