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打从心眼里对他们充满了感激。
她笑道:“印公多虑了……”
小润子不等她说完,出声打断道:“印公气上了燕大人,这会只怕已是派人去围剿燕大人了。”
“什么?”谢姝宁闻言面色大变,“围剿燕淮?”
小润子学着自家师父惯常的模样微微一笑,温声道:“燕大人身在锦衣卫,锦衣卫同东厂自来水火不容,他早就成了印公的眼中钉,而今正巧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印公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一句句说着,说的极为详细:“明儿个一早。等天一亮,燕大人的死讯兴许就会传到您耳中了。”
谢姝宁听着,只觉太阳xué仿佛有尖针在扎,胸腔里的那颗心猛地一坠。似没有边际,怎么也找不到底。
脚下的步子渐渐蹒跚起来,她忽然清醒过来,一把夺过小润子手中撑着的伞就要跑开。
小润子呆愣愣地望着空了的手,拔脚去追。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谢翊在后头瞧见,大惊失色,忙喊:“阿蛮!”
话音落,小润子已是追了上去。
他急道:“燕大人不会有事的!”
谢姝宁的脚步霍然凝滞。
小润子抢过伞重新不偏不倚地罩在她头顶上,骇出一声薄汗来。
“什么意思?”疾雨打在谢姝宁面上。将她鬓边一缕发丝沾在了面上,白瓷似的脸在夜色中愈发显眼,上头神色肃然,“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润子不敢看她,别过脸去。咳嗽了两声道:“八小姐莫急,那话只是印公让小的说了故意试探您的……”
谢姝宁无语,旋即爆发开来,怒道,“试探?”
小润子见她怒了,连忙解释:“印公的脾xing,您知道。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用意,小的就更不知了。”
“胡闹!”谢姝宁咬牙切齿地道。
小润子gān笑:“八小姐不要急……”
他说着,心中已是泪如雨下,都怪印公,好端端的竟bī他来同谢八小姐说这样的话。胡乱试探旁人的心思,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谢姝宁站在伞下,轻声喘息着。
等到呼吸重归平稳,她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眉头一蹙,面上浮现出几丝尴尬之色来。
她方才……失态了!
小润子轻声道:“您把方才那话给忘了吧,全是子虚乌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不提倒罢,一提谢姝宁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蓦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润子顿时噤若寒蝉,周围只余下了落雨声。
石井胡同入口处,汪仁正畏畏缩缩地蜷在厚厚的大氅里,盯着同在马车里坐着的燕淮,冷笑了两声。
燕淮的手按在剑上一直未曾松开,二人对峙着,谁也不开口。
良久,还是汪仁先出了声,他幽幽道:“冷不冷?”
燕淮:“……”
“不怕冷的人最叫人讨厌!”汪仁又冷笑了声。
燕淮服气了,“印公千方百计要见我,为的就是问这个?”
汪仁没搭理他,只道:“再等等。”
话音刚落一会,马车外忽然有了声响,帘后探进来一只手,手中握着一张纸。汪仁坐在角落里抱着手炉不肯动,指使燕淮道:“劳燕大人动动脚,将东西递过来。”说完,他补了一句,“放心,左右毒不死你,咱家也懒得在这纸上下毒,燕大人莫怕。”
少年的脸黑成了焦炭,起身去接了纸条。
汪仁真要杀他,根本不会拖这么久。
帘子重新落下,汪仁终于动了,摊开手看着燕淮:“拿来。”
燕淮冷着脸将纸条往他手掌心一丢,转身就要走人。
然而还未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汪仁不快的声音,“这么多大好儿郎,她怎么就看上了你!”
燕淮狐疑地回过头。
汪仁面带不虞地朝他看着,叹口气道:“这下可好,真的杀不得了。”
第319章 不死心
听得杀字,燕淮始终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下意识一紧。
但预料中的剑拔弩张却并没有到来,汪仁叹息着忽然低下头去,将掌中摊开的纸条一把揉成一团,旋即扫一眼燕淮腰间佩剑,声音已重归平静,淡然道:“燕大人,这便回去吧。”
燕淮眸光微闪,敛目道:“印公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
“哈,咱家这胳膊,天生长得比普通人长上那么一截,做人就爱多管闲事,燕大人难道是今日方知?”汪仁倒也不反驳,反而还朝着他笑了一笑。
燕淮不觉头疼,太阳xué突突地跳着,直叫他怒火上涌。
这才进了石井胡同,离谢家还有好一段距离时,他便遇上了汪仁。
汪仁嘴上说着巧遇,依他看来,却分明就是故意在这候着他的。近日东厂跟锦衣卫的关系是愈发的差了,他已忙得晕头转向,汪仁就更是不必说。因而燕淮根本不曾料到,今儿个夜里竟然会在谢家外碰到汪仁。不过他也知道,据闻汪仁是宋氏多年前的故jiāo,出入谢家鲜少避忌,会抽空守在谢家附近也是常事。
然而刨除谢家的事外,本就站在对立面的二人虽合作过几回,却并没什么好jiāoqíng,俩人见了面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寒暄的。
汪仁就开门见山地拦住了他要去谢家三房的脚步。
瓢泼夜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汪仁抱着手炉冲他道,“多日不见,燕大人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些。”
他闻言,嘴角抽抽,委实懒得搭理汪仁。
他尚不及弱冠之龄,这个子,自然还在长,有何可提的!
偏生汪仁说完了身量说面相。嫌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竟是无一处可看的。
燕淮掐着自己的虎口方才能忍住自己心中澎湃的怒意。
他生得如何,同他汪仁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燕淮暗暗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准备走人。
汪仁在后头慢条斯理地道:“深更半夜往谢家跑,燕大人居心叵测啊。”
话音落,“叮——”地一声响,泛着寒光的剑身擦着汪仁的手炉刺到了马车壁上。
燕淮面无表qíng地将剑收了回来,声音平静如朔风骤歇:“印公若是闲得发慌,不若早些回宫劝皇上多批两本折子才是。”
前些日子,汪仁忙得团团转,又亲自带着人南下了一趟惠州,宫里的事被他尽数jiāo托给了小润子,那些个奏章自然也都是顺着小润子的手送到的肃方帝面前。但肃方帝耽于女色,荒废了政业,这御书房书案上折子是越积越多,越磊越高。
汪仁的眼神渐渐变得锋利,看着燕淮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混小子。蓦地开口道:“你可是欢喜她?”
燕淮刹那间失了神。
天上猛地炸响了一声惊雷。他回过神来,面上一热,哪里听不明白汪仁话中的那个她指的是何人。
汪仁追问:“是不是?”
“是。”燕淮直直朝他望了过去,眼神毫不避忌,声音亦是平稳的。
汪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低低自语道:“这倒还像些话……”
若是个支支吾吾丝毫不gān脆同个妇人一般的,他就真的该立即杀了他才是。
然而不下杀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事qíng往不对头的方向发展而去。
汪仁忽然一跃而起,眉眼间一片冷峻:“可你配不得她!”旁的皆不论,单他姓燕,便足够被划分到不配那一行中去了。汪仁护送宋氏回京的一路上,宋氏偶尔会同他谈论起儿女来。说着说着,有时候她会不由得说到儿女的亲事上去。其中更叫她担忧的,正是谢姝宁的婚事。
经过谢元茂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拿女儿的亲事做手脚,宋氏如今什么也不想,只盼着谢姝宁的未来夫婿能是个xing子敦厚为人上进的普通官宦子弟便可,婆家自然要关系融洽和睦。人口简单,这样的人家,今后才不至叫她吃亏受罪。
宋氏甚至同汪仁半是玩笑地说起过,大理寺正家的儿子瞧着不错。
不过只是个从五品的人家,汪仁是丁点也看不上眼。
可宋氏却道,坊间皆知,现任大理寺正家中祖上有训,家中男子年过四十尚且无子者,方可纳妾。
仅这一条祖训,便足够叫宋氏注意。
但不论纳妾不纳妾,如今汪仁只知,若是燕淮,宋氏定然日夜为女儿忧心不已。
可偏偏他已知晓,谢姝宁对燕淮,并非毫不在意,这可是不妙的苗头。
须臾间,汪仁已跟燕淮缠斗在了一块。
二人招招都往狠里下,谁也没打算给对方留qíng面。
汪仁冷笑,一泓白光擦过他的肌肤,现出一道血痕来。
他眼中起了玩味之意,燕淮则渐渐郑重了起来。过了数十招,俩人竟是不相上下。
然而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汪仁猛地擒住了燕淮,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剑就往他颈上割去。肌肤顿生寒意,显出bī人的锋利来。可就在最后一刻,汪仁收住了手,换了一记手刀重重打晕了燕淮。
黑衣少年“扑通”倒地。
汪仁将手里的剑往地上一丢,低头去找自己的暖炉。
谁知方一弯腰,后腰处便猛然刺痛起来。
他蹙眉扭头去看,去见后腰处有把小小的飞刀破开他厚厚的衣衫,扎进了ròu中。马车内地上极为狭窄,二人打斗时空间更是捉襟见肘,这是何时伤到的,他竟也不知。
眼眸微动,视线朝着地上的黑衣少年而去,他嘴角翕动,“倒是小瞧了他……”能单打独斗同他一路过招的人,拢共没有几个,竟还能趁他不备之时伤了他的,更是几乎没有。
正想着,脑袋忽然有些昏沉起来。
他大惊,不好,有毒!旋即他连忙厉声吩咐下去。“立即回南城!”
夜雨中,停在角落里的马车顿时疾奔起来。
很快,石井胡同重新安静了下来,谁也不知这里方才来过谁又出了什么事。即便是眼下身处三房的小润子。也丝毫不知自家师父竟在收到了他递出去的纸条后便抓了燕淮。
他陪着谢姝宁,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他们很快便忙碌了起来,该收拾的地方都得收拾,该打发的人都得打发了。
谢姝宁气恼方才的事,使唤起小润子来倒一点也不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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