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娶的人,是谢姝宁,却也是宋氏的女儿。
即便宋氏知道了真相后,不允婚事,至少他内心坦dàng,才会有勇气继续走下去,直至将她带到身边来的那一刻。
他照旧微笑着,昳丽的眉眼间,满是磊落。
出身如何,非他能选,但今后的路,却只有他能走。
而他,满心期望那条路上能有谢姝宁的身影。
他心底里也仍在想,她当得起比自己更好的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再不想松手了。若这是自私,他便肆意自私一回——
因为这世上,始终只有一个阿蛮。
敦煌一剑,何尝不在他心口也留下了一道痕迹。
日光斜斜照在他脸上,将下颌的线条都映照得柔和起来。他望向谢姝宁的目光里,满是温暖。
谢姝宁同他对视着,心中有如微风拂过,带着些微苏麻。
她咬了下唇瓣,轻轻一颔首,声如耳语:“好。”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等想好了再去。偶尔有时候,的确也是需要搏一把的。
更何况,世上又有几人像是他们这般,还在私下里商讨着该如何让亲事顺利办成的?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得到他们自己说话。然而那样的婚事,她前世已经历过一回,无力抗衡亦没有更好的选择。
今世,她已迈出了同往昔截然不同的一步,自然也该拼尽全力继续好好走下去。
她看着对面身着玄色罗衣的少年,笑了起来,忽问:“娴姐儿是不是就这事也对你说教了一通?”
燕淮跟燕娴兄妹感qíng很好,这些事,他既然已对她全盘托出,自然也就不会省了他们的事。依燕娴的xing子来看……谢姝宁面上的笑意,隐约变得玩味了几分。
燕淮则面露窘迫,微微别过脸去:“自然省不得。”
知道真相后,娴姐儿想到的第一件事,恰恰便是这个。
身单力薄如她,竟也差点将他的衣袖都给扯碎了。直骂他是胡闹。便是没有他金蝉脱壳这一出,宋氏看不看好他还两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机会眼见着便更是渺茫。
但这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宋氏不提,他的意思如此,娴姐儿就更是不消说,平素连谎也不曾扯过的人,一颗心再简单纯粹不过。
好事多磨,夜长梦多。
他想娶她想得都快发疯了。
“发了好大一顿火,连图兰都被唬了一跳。”燕淮想着。哭笑不得地想起图兰跟吉祥来,尤其是图兰。从吉祥那知道了上回的事后,见着他便问何日成亲……
关外长大的图兰,从来觉得既互相倾心,便该立即在一起。何必顾忌左顾忌右的。
如今的他,深觉有理。
二人窃窃将要见宋氏的事理了一遍,谢姝宁才先行一步回去上房。
炎热夏日,坐在台矶上谈天的小丫鬟打着瞌睡,漫不经心地说着谁的绣工好,谁的耳坠子好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渐渐没了人出声。
午后多觉,这一会的工夫。便都犯了困。
谢姝宁领着小七过去时,台矶上坐着的小丫鬟穿着身水绿色的夏衫,正抱着膝打哈欠。
听见脚步声。她边上另一个正在伸懒腰的赶忙垂下手推了她一把。
打了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小丫鬟像颗青碧的豆子般摇了一摇,嘟哝道:“推我作甚?”
另一个急了,越过她迎上前来,冲着谢姝宁墩身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当着主人家的面犯困躲懒,可不像话。
青豆似的小丫头这下子可清醒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见礼。
谢姝宁见状不由失笑,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如此紧张。随即问道:“娘亲可醒着?”
两个小丫鬟异口同声地说:“醒着!”
紧接着其中一个补充道:“太太今日不曾午睡,一直在做针线。”
谢姝宁闻言点点头,抬脚往里头去。
二人连忙噤了声上前,将竹帘子打了起来。
谢姝宁入内,小七便在门外止了步。他虽然因为身份特殊,可在内宅里随意走动,但主子的屋子里头,若未得特别吩咐,他寻常并不敢跟着进去,到底不是图兰青翡这样的贴身婢女。
不一会,玉紫便也退了出来。
屋子里只留了宋氏母女说话。
宋氏在绣着一方帕子,雪白的料子,用银丝在上头绣着繁复的花纹。
她想要帕子,多的是人来做,便是想买也能随意买上几大箱子,哪里要她自个儿动手。她这会绣着帕子,单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故而一见着谢姝宁,她便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急切问道:“云先生如何了?”
她只知道云詹先生是病了,却不知病得如何,所以自打谢翊亲自去接了云詹先生入城,谢姝宁又在隔壁特地置办了宅子后,她便一直担心着这事。
谢姝宁也明白她担心,便立即将鹿孔的诊断转述了一遍。
宋氏听了唏嘘不已,但想着少说还有七八年,心里又舒坦了些,重新拿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针线。
谢姝宁便凑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抓了把纨扇,握着翠玉制成的扇柄轻轻给母亲扇起了风。
“云先生的身子现下如何?可还吃得消?”宋氏低头仔细看着针脚走向,一面问,“明日请印公来赴宴,顺道也将云先生师徒请过来用些吧。”
汪仁虽非寻常男子,但她也不便作陪。
谢翊、舒砚几个又都是小辈,若云先生能入席,总是件好事。
她问完,却没有听到谢姝宁应声,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女儿给自己打着扇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由放下了手里的活,蹙眉担忧地道:“可是有什么事不妥?”
“娘亲,阿蛮想请您见个人。”谢姝宁回过神来,轻声说。
“哦?是谁?”
“燕淮。”
第394章 坦白
宋氏听得一怔,手里的针“噗嗤”一声穿透了雪白的锦缎。
她狐疑地盯着谢姝宁瞧,仔仔细细沿着女儿的眼角眉梢看了又看,踟蹰着问道:“阿蛮,你可是说错了?”
随着一双儿女日渐长大,她这当娘的,也就跟着年岁渐长,眼瞧着就要老了。可她眼下还是耳聪目明之辈,按理不该听错了才是。宋氏疑心着,怕是谢姝宁一时口快,说差了。
然而她问完,回答她的却只是一句“没有错”。
宋氏闻言,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淮其人,她可是认的!
前些日子,她才因为那个消息暗自神伤惋惜了许久,这会女儿却当着她的面说想请她见一见燕淮?宋氏蓦地将手里的绣件往边上一丢,然后伸手去探谢姝宁的额,紧张地道:“这丫头,好端端怎地说起了胡话!”
但手背下传来的温度,只是寻常的暖意,甚至还因为谢姝宁体弱,略微带着些凉意。
她慢吞吞地松开手又去抓谢姝宁的手掌,也是凉的,只掌心里似有细碎的汗珠子,有些黏糊。
宋氏蹙着眉头问:“莫非还有另一个燕淮?”
要不然,她素来聪明能gān的女儿怎会突然让她见个已去世了人?
“娘亲不要胡猜,阿蛮说的,就是您认得的那一个。”
宋氏有些傻了眼。犹自不信,只连连问她道:“你可是癔症了?”
放眼京都谁不知道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骤然离世的消息,这可是肃方帝金口玉言。亲自证明了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燕淮已死,何况她先前问过谢姝宁几句,心里早已相信了十分。所以这会,谢姝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叫她惊恐万分。
不等谢姝宁开口,宋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仿佛只要她一松懈,女儿就会立即如那脱兔一般。飞窜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傻孩子……”
“娘亲。”谢姝宁并不将手抽出来,只任由母亲牢牢握着,同样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怕是说不清楚,还是等您见着了人再详细同您解释吧。”
宋氏听得这话,却只觉得了不得了,她这是彻底糊涂了!
要没糊涂,怎么会将没谱的事用这般信誓旦旦的肯定语气说出来?
宋氏隐隐有些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地突然就成了这幅模样?明明前些天母女俩说话时,她还清醒明白得很。
宋氏登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明白地告诉她,燕淮已经死了。
生怕这般一说,已糊涂了的人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终究只能是白费功夫而已。
迟疑着,她顺着谢姝宁的话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便请人来见上一面吧。”
人都已经死了,她能请什么来?
到那时,她再仔细同女儿说一说。想必会比眼下有成效。
她蹙眉沉思着,想着自己伶俐的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因为燕淮的事得了癔症。
和她侧身而坐的谢姝宁。也看出来了她的狐疑跟不信,但这事,不让母亲亲眼见到燕淮,不论她说什么母亲只怕都难以相信。于是她便不再多言,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跟宋氏说:“那娘亲便先等一等,阿蛮先行告退下去安排一番,过会再使人来请您。”
“嗳。”宋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出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她听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恭送谢姝宁的说话声,立即扬声唤了玉紫进来,问:“去问一问卓妈妈,小姐这几天可有什么反常之举。”
玉紫微愣,又见宋氏一脸担心,连忙应声退了下去自去寻卓妈妈问话。
然而她还未回来,谢姝宁便先派了小七来请宋氏去前头了。
宋氏叹了一声,领着人往谢姝宁安排妥当的地方去。
时近申末,日头不似前几个时辰那般猛烈,隐隐有了西移的迹象。
宋氏走在廊下,额角却有了层薄汗。
明知等着自己的不可能是死了的燕淮,可眼下她心里却突然没了底。
距离越缩越短,宋氏咬咬牙,蓦地加快了脚步,拐过弯便直朝屋子里冲去。
随即她一抬头,入目的只有谢姝宁一人。
宋氏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只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让女儿清醒过来。
可就在这时,屏风后突然走出来了另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不禁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这……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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