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工笑道:“中国来的船队,六十多只大船,琉球的市舶使都喜欢的疯了。”
紫萱道:“这么多?又有人要搬来琉球住?”
明柏在紫萱背后脱了湿衣,换上gān衣gān鞋,又取了gān手巾擦头,笑道:“俺看见有几只船上有官兵,想是来封尚王的天子使节。这可是有油水的差使。”
紫萱乐道:“琉球人白喜欢了。俺就瞧他们不顺眼,明明琉球岛近海处处都是宝,他们偏偏就靠进贡维生。”
一个狄家管家笑道:“尚王那王宫还不如俺们山东差不多人家的庄院呢。就是自取个号叫中山王,封一群柴禾妞叫什么正妃侧妃,难不成他就不是琉球的猴子了?”
紫萱涨红了脸啐道:“怎么说也是藩王,休胡说。”
那管家想是方才烧酒吃多了,因小姐说他,极是得意道:“不是么?就是俺大明朝正经藩王,又有几个能娶正经人家的小姐为王妃?大小姐,从前俺外婆家隔壁杀猪的胡二,他闺女茶花就嫁到潞王府做了世子妃,俺外婆还跟着去王府逛了过呢,说王妃总有几十个,连一个识字的都没有,每个月发月钱总要打好几回架。”
明柏笑骂道:“少嚼舌,去看下帆。”出来看人搭了跳板,先行过去。紫萱不必他扶,紧跟着他就跳到岸上。船工抽了跳板,又扯起帆来,抢在大队船进港口之前出去。
一群琉球土兵从一间大院子涌出来,四个一组扛削尖了一头的长毛竹跑来路去,带兵的头领招呼明柏道:“严老板,我们下了班去寻你吃酒去。”
明柏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你先忙。”
紫萱站在一边看他合土兵们嘻嘻哈哈cha不上话,先回作坊里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明柏笑嘻嘻回来,对严七舅道:“俺们家的船队也来了,已是径去南山村的小码头,舅舅,你后日就能动身了呀。”
严七舅掷下一本《尚书》从卧房钻出来,喜欢道:“那俺去寻那几个老板,叫他们将俺订的货物都送到南山村去。”
明柏没在厅里看见紫萱就寻到厨房,果然紫萱系着围裙在案前抻面,一面合得利嫂子说话,一面对他微笑。
明柏笑道:“你怎么不在厅里陪俺舅舅说话?”
紫萱笑嗔道:“他老人家一本正经的在里屋看书,俺喊了好几声才应一声,俺还在那里做什么?”
七舅实有些迂,等闲不合女眷说话。明柏也是无可奈何,笑道:“回头要不要在俺七舅面碗里多放一撮盐?”
紫萱掐了一块面剂子丢他,啐道:“你就记着小时候俺在你碗里埋辣椒了呀?”
得利嫂子笑道:“小声,小声,叫舅老爷听见,回头又要说少爷不尊重了。”
明柏将面搓成一团弹到院里,一只jī扑扇着翅膀抢上前啄走了面团。他赶了jī回来看紫萱低着头在切面不好合她说话,信步走到院门口。他家几个琉球的学徒原是站在门外看热闹,看见他都缩着头回棚里做活。
一个年轻木匠跑回来,道:“舅老爷叫人喊到官船上去了呢。”
明柏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第36章 认亲(下)
“舅老爷好像遇见旧相识。”那个木匠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话。明柏寻思良久,七舅是个极老实的人,想必不曾在中国犯过法。到琉球的官儿六七品就不得了,更何况掌权的还是内相,就是得罪了官儿,破着送几两银子与同行的内相,想必也就小事化了。他略定了定心神,吩咐狄得利:“你去打听,到琉球来的几个官儿都姓什么,老家是哪里的。”又摸了几把碎银子与他。
打发了狄得利,他又对紫萱说:“不晓得我舅舅是不是得罪了人,只怕人家转眼就要寻到俺家来。俺这里积的有些银钱,你将回家去收藏,叫得利嫂子陪你回去,好不好?”
紫萱皱眉道:“你有事,俺岂能弃你?叫得利嫂子将着银钱回南山村去,俺陪你!”
明柏正色道:“前几日人家还想拉狄家下水呢。若是真有事,你不是正好跳进坑里去了?回家去!”转身进卧房抱出一只小木箱jiāo到紫萱手里,软语哄她:“休恼了。你看这是什么?”
这只小木箱上镶着贝母仕女图,花枝下一个使扇子扑蝶的姑娘活脱脱就是紫萱的小像。
紫萱咬着嘴唇站了好一会,才道:“这是什么?”
明柏笑道:“这半年攒的,俺都换成叶子金了,也有三四百两,可沉?”
紫萱把木箱搂的紧了些,嗔道:“沉,你还笑,事毕这个箱子俺留下。”
明柏推她出门,笑道:“俺的就是你的,一只箱子值什么?”现成的马车与她套上,叫个木匠赶车,送她合得利嫂子回去。紫萱才跳上车厢,又探头出来道:“得利哥回来,使人捎信回南山村。”
明柏摆手道:“记得了,你们路上小心。”
前脚送她们从后门出。后脚狄得利合脸黑的似锅底的严七舅就带着几个中国人进了铺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虽是青衣小帽,然白面长须,气度非凡。这人一进来就念店堂里挂的对联,两手靠在背后,道:“四海皆朋友,财源达三江,不公整,俗。”
严七舅哼了一声,甩开客人到后面去了。狄得利弯着腰笑嘻嘻道:“客人,小铺的漆盒最是出名,来琉球的客人没有不买的,您老瞧瞧?”
冲站在一边的学徒挤眼,道:“还不上来伺候,小人去取只妆盒来与客人瞧。”摇着四方步踱到后堂,取钥匙开了仓库,取出一只松鹤图样的官帽箱先与明柏看:“少爷,这个主儿像是个官,要他二十两银?”
明柏微微点头,上下牙齿打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等会,俺亲自送去。”
“天赐!”严七舅按着外甥的胳膊,央求他:“舅舅不曾合他说你在此处,你不见他也罢了。”
明柏摇头道:“姨父说必要直面人生,俺从来xing子软弱,若是这一回退了,这一辈子都直不起来腰身说话。舅舅,让俺去。”
狄得利猜前面那位必是明柏的生父,若是来传旨封琉球王的官儿,只怕要在琉球住上小半年,他咳了一声问:“可是林大人?”
明柏微微点头,把箱子接过来擦了擦浮灰,朗声道:“怕什么!”捧着箱子大步走到店里,笑道:“客人看看这个官帽箱。”
林大人转过身来,父子俩这是第二回久别重逢,只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林大人比着几年前着实显老,胡子都花白了一大半。明柏却是比几年前长高一大截,从前瘦弱的合豆芽菜似的,如今站在他老子面前,恰似一竿青竹又挺又直,厮厮文文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林大人越看越惊,结结巴巴道:“天……天赐,你还……还活着?”
“客人怎么晓得小人小名叫天赐?”明柏收了笑容,皱眉问道:“敢问客人可是从山东泰安来?”
“天赐,俺是你爹呀。”林大人略一停顿,上前一步想抱住儿子。
明柏退后一步,冷冰冰的道:“客人休要乱认亲。琉球素来重刑,拐骗都是大罪。”
林大人怔怔的看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儿子,伤心道:“孩子,原是爹爹对不起你。你……怎么在琉球?”
明柏冷笑道:“俺亲爹早死了,客人,你休哄俺。”
林大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落泪道:“天赐,你也大了,当晓得爹爹原是不得已。”
几个顾客进来,探头探脑朝这边看,狄得利忙小跑上前,大嗓门在铺子门口就嚷起来:“客人里面请,您老可是来取订的妆盒的?”
明柏咳了一声,道:“客人到后边说话,休要扰了俺的生意。”
林大人捉住儿子的胳膊,道:“是不是你七舅来偷了你去?”
明柏看外面又来了几个客人,咬一咬牙,把林大人拖到后面厅里,掩上门道:“客人有话这里说罢。”
林大人瞪了坐在一边的严七舅一眼,理了理衣裳,慢慢道:“天赐,你到底是我林家的儿子,就是你七舅,也不能叫你不认爹爹。”
严七舅原坐在上座,叫林大人瞪了一眼忙站起,旋又坐回去,捧了茶碗笑道:“林大人,这孩子是俺严家的子孙,姓严叫明柏,合你们林家没关系,尊夫人替林大人添的儿子听说还不到十岁?哪里来这么大个儿?”
林大人的腮帮子哆嗦了几下,眼睛怔怔的盯着明柏,道:“若是你娘还在,会叫你姓严?”
明柏微笑道:“别人说俺娘都使得,唯有俺生父说不得。若不是他为着功名富贵抛妻弃子,俺娘必定活着,今时今日都能抱孙子了。”
林大人说不得话,将厅里打量了几眼,见窗边的书架上重重磊磊都是四书五经,几本时文的边角都翻的卷起,心里有了定数,慢慢道:“你叫天赐也好,叫明什么也好,若是想取功名,是有个落第做小商人的舅舅好,还是有个做官的爹爹好?爹爹包你进学,就是考不取,也能替你捐个监生,坐三年监出来,极差也是个八品的府经历。”
明柏突然笑道:“林大人,你认了大儿子回去还当仆僮养活么?谁家孩子傻了呀,自己的命不要自己做主,jiāo与一个背信弃义惯了的人?”
林大人就不曾想过他那个喜欢缩在墙角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许久,怒道:“谁教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老子再有不是,也是你爹爹。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就要亡!”他越说嗓门越大,引得院中作坊里的几个木匠都走到门口来看。
严七舅虽是心中深恨林大人,却是驳不得林大人,还在心中想要不要劝说外甥听从他父亲的话。明柏已是拱手送客,道:“客人请罢,俺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讲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老有银子买家具,敞开大门请进。再这般胡说,休叫管家使扫把赶你出门!”用力摔袖子喊:“来人,拿扫把来扫地!”
这是铁了心不认他这个爹爹,林大人气的发抖,眼看着一个粗蠢的木匠举着一把沾满了jī粪的扫把进来,他怕沾上污秽只有避开,走到廊下犹怒道:“天赐,过几日就叫你来求俺!”
明柏冷笑道:“好走不送!”
那个木匠却是做惯了这个差使的,提着扫把一步紧跟一步把林大人挤到铺门口,用力扬了几下扫把,笑嘻嘻到后边去了。狄得利做成两桩生意,打发了客人出门已近午饭时,就照着旧例关上铺门,夹着帐本到后边寻明柏对帐。
52书库推荐浏览: 扫雪煮酒 种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