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考虑郗融瞪脱窗的眼珠子,此宴算是宾主尽欢。
桓容计划在京口停留两三日,换地一事不急着出口,借口酒醉入客厢休息,有阿黍等人守在室内,安心之余,很快起了轻微的鼾声。
钱实和盐渎私兵守在廊下,荀宥和钟琳分别下去休息,本该充任护卫的典魁却不见踪影。
刘牢之发现异状,将事qíng如实上禀。
郗融看向父亲,郗愔却摆了摆手,道:“无妨。想必是身后跟了尾巴,趁这空闲去收拾gān净。既然他不说,暂且当做不知道。”
“诺!”
刘牢之退出内室,郗融张了张嘴,yù言又止,神qíng间有几分犹豫。
“阿子有话?”郗愔半闭双眼,却予人无穷的压力。
“阿父,儿不明。”
“不明何事?”
“阿兄……”
“休要和我提他。”郗愔打断郗融的话。
郗融脸色发白,不由得低下头,错过郗愔眼中的一抹失望。
“这话我曾同那逆子说过,如今再同你说一遍,”郗愔沉声道,“桓元子可为权臣,却无人君之相。休看今日位高权重,他日一朝跌落,必当粉身碎骨累及家族!”
“既如此,阿父为何如此善待桓容?”
郗愔看着郗融,心中失望更甚。
按照后世的话来讲,这一刻的郗刺使心中先奔过一群神shòu,又奔过一群二哈,紧跟着又跑过一群神shòu加二哈。
和别人家的孩子对比,很想把自家孩子塞回亲娘肚里怎么破?
“阿父?”
郗愔叹息一声,儿子长成这样,他终究有责任。退一万步,再怎么不好也比坑爹那个qiáng。好歹自己还能活上几年,慢慢教吧。
“你只看到桓容为桓元子之子,却忽略其母为晋室长公主……”
正房内,郗刺使忙着教子,意图将满心都是求仙问道的儿子拉回俗世。
客厢内,桓容睡得酣然,梦里并无周公,却有一身煞气的美人。
江面上,蔡允等人正悄悄登岸,啃着冰冷的馒头,计划装作商旅混过京口,追上桓容的船队。
殊不知,一只领角鸮和一只苍鹰先后飞过头顶。在它们之后,某个人形兵器埋伏在糙丛里,对着火堆旁的身影咧出一口白牙。
使君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顿。不服的继续揍,揍到老实为止。
这差事他喜欢!
典魁舔着刀锋,活似盯准猎物伺机而动的猛虎。跟他一起来揍人的盐渎私兵抖了抖,下意识避开一段距离。
典司马这表qíng太吓人,狰狞到如此地步,知道的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头荒古跑出来的凶shòu。
第一百零八章 驭人之道
水匪吃完冷馒头,并未急着下水,而是围坐在火堆旁取暖闲话。
时入三月,临近江边,夜风依旧冰冷刺骨。
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尤其是水匪之类,无论天气如何,遇上“肥羊”就要潜入水底,长此以往,腿脚总会落下些病症。
年轻时尚好,一旦上了年纪,没遇上冷寒时节,关节都会钻心似的疼,服药仅能稍微缓解,根本无法治愈。
能在岸边烤火,众人都不愿再回船上,能拖一刻是一刻。
跟随在蔡允身边的都是心腹。
之前,蔡允向几人暗示离开水寨投靠朝廷,几人明显意动。
他们都是被迫落糙,手上虽有人命却并不滥杀,做事总留有底线,和甘大之辈全然不同。暗中都怀抱希望,盼着有朝一日能不再做贼。
蔡允提出此事,正中众人下怀。
“实话同寨主说,我等做贼是为讨生活,犯下了错事,手上握有人命,哪怕有一天被朝廷砍头,也没什么可喊冤的。”凌泰沉声道。
“寨里的老幼妇孺懂些什么?咱们是贼,累得他们连庶人都做不成!流民尚且有白籍,咱们的子孙后代呢?压根见不得光!”
凌泰的话触动众人伤心事,火堆旁瞬间安静下来。
蔡允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风声。常年的水匪生涯让他生出敏锐直觉,头顶立即拉响警报。
“快闪开!”
三字出口的同时,蔡允抱头滚向一侧。虽然动作不甚美观,又沾上一身的泥土,落在他人眼中十足láng狈,却刚好躲开身后突来的袭击,没有伤到分毫。
凌泰等人就没那么幸运。
眨眼之间都挨了袭击者的拳脚,两个体重轻的竟直接倒飞出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没等到爬起来,又被一只大脚踩在背上,四肢用力挥动,硬是无法挣脱,活似翻盖的乌guī。
蔡允大惊失色,接连避开典魁两次攻击,大声道:“对面是哪路的英雄好汉,可否道个名头?”
父子两代经营水寨,附近的水匪山贼都能混个脸熟,连州郡的私兵都打过照面。蔡允亲眼见过“同行”被清缴,心中十分清楚,州郡私兵和北府军压根不是这样的路数。
官兵剿匪,纵然用计也不会夜袭。
这些人埋伏在糙丛里,明显是早盯上自己。二话不说直接开打,简直比他这个水匪更加蛮横!
蔡允心思急转,难免有些分心,在对战中简直就是大忌,何况面对的还是典魁这般凶人。
典魁抓准时机,化掌为拳,猛袭向蔡允左眼。行动中带起一阵劲风,气势惊人。
砰的一声,蔡允没能躲开,左眼周围一阵钝痛,迅速泛起大片乌青。
打人不打脸?
典司马向来没这觉悟。
出身恶侠,讲究的是快意恩仇。什么给人留颜面,全是扯淡!他看蔡允很不顺眼,几乎是拳拳往脸上招呼。
周围私兵有样学样,被围住的水匪有一个算一个,陆续成了新鲜出炉的熊猫眼。
“你们究竟是何人?!”蔡允bào怒。
若是战场换到水中,凭借过人的闭气功夫,十个典魁也不是他的对手。换成是陆上,他的力气就成了短脚,只能被典魁压着揍。
砰!
典魁压根不给回答,一拳揍过去,蔡允右眼青黑,和左眼相当对称。
“你们……”
砰!
“你……”
砰!
“啊!”
砰!砰!
每次蔡允开口都会被典魁狠捶一拳,蔡允怒火狂燃,小宇宙爆发,不顾落下的拳头,猛扑向典魁,抱住对方的腰就要将他推到水中。
猜出蔡允的打算,典魁哪会等着吃亏。
双腿用力,双脚下沉,凭借超人的体重,牢牢扎根江边,纹丝不动。旋即大喝一声,抓住蔡允的衣领和腰带,将他从腰间扯开,拎起举过头顶。
“寨主!”
凌泰等人大惊,顾不得许多,拼命要冲过来解救。
“去!”
不等几人奔到跟前,典魁再次大喝,一把将蔡允丢了出去。
幸好江边有一片泥地,蔡允落地时擦破了手脚,却并未伤到骨头,顶多有几片淤青。
典魁再次欺身而上,抓住蔡允的衣领,拳头又抡了起来。
“服不服?”
“我……”
砰!
“敢说不服?”
“我……”压根没说啊!
砰!
“这样还不服?”
砰!
“我敬你是条汉子!”
砰!
几拳下来,蔡允头顶冒烟。
气的。
气到极点竟忘记身上的疼痛,双手截住典魁的拳头,膝盖猛地向上一顶,将典魁掀飞出去。
“你他%#%^%#$%的啊!给老子说话的机会没有?!还问老子服不服,让老子说话了吗?!啊?!”
蔡允彻底爆发,发挥出十二万分的实力,顶着两只熊猫眼和典魁战得旗鼓相当,拳拳到ròu,听声音就让人脊背发寒。
相比之下,凌泰等人和盐渎私兵的战斗完全不够看,活像是在过家家。群殴片刻,彼此看看,竟都觉得汗颜。
打架打到不好意,揍人揍到耳根发红,还能再稀奇点吗?
百余招过后,蔡允终因气力不济被典魁制住。
饶是如此,典魁也没落得轻松,嘴角一片淤青,肋下隐隐发痛。做了多年恶侠,又随桓容上过战场,大战小战经历无数,第一次遇上这样难缠的对手。
钱实身手不错,甚至比蔡允高明几分,但论起拼命的架势,蔡允实属个中翘楚,典魁都自叹弗如。
如果蔡允知道他脑中的想法,肯定会嗤之以鼻,吐口唾沫翻个白眼。
拼命?
任谁被这么揍都得急!不拼命等着被揍死吗?
两人停手,水匪和盐渎私兵也没有继续再打。
典魁扫视过其他水匪,正色对蔡允道:“尔等可愿从良?”
乍闻此言,在场水匪都愣了一下。
蔡允顾不得身上被揍出的伤痛,当即开口问道:“足下何意?”
“尔等如愿改过自新,不再为匪,我可为你们指一条大道。”
“大道?”
“投身州府,录入huáng籍,成为州郡私兵。”
蔡允瞳孔急缩,之前还想着投靠一方诸侯,没料到机会竟送至眼前。
可是,真会有这么好的事?
思及这群人之前的行径,简直比自己更像匪类,哪里像是刺使太守的心腹部曲?
“莫要不信。”典魁瓮声瓮气道,“我乃丰阳县公车前司马!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老子再揍你一回!”
“丰阳县公……可是新任幽州刺使?”
“算你有几分见识!”典魁从鼻孔喷气。
“足下是桓使君车前司马?”
“没错!”
“斗胆问一句,足下是何出身?”
“某家典魁,祖上陈留关内侯!”典魁圆瞪虎目,“休言其他,说,你从是不从?”
说话间,拳头又举了起来。
他是从钱实手里抢来的这趟差事,无论如何必须办好。这些水匪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若敢不服,就揍到他服!
蔡允当场无语。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他们是水匪,又不是漂亮的小娘子,什么从不从的,不怕传出去惹人误会?
“桓使君看得起我等,我等岂会不识好歹。”
挥开典魁抓在衣领上的大手,蔡允正色道:“不瞒典司马,我等大胆跟随船队,就是想找机会投靠。”
52书库推荐浏览: 来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