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帝静静看着他。
安得意已经跪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明徽帝过了许久,才叹口气,将手摆到案上:“起身吧。”
话虽如此,可天子实际上并未将自己身上的症状当一回事。
今年的夏日好像尤其炎热。在chūn涝过后,竟又出现gān旱的征兆……一切一切都在说,上天不佑他这个皇帝。
可他是天子啊。
上天不佑他,还能佑谁呢?别说如今海内一片歌舞升平,正是再好不过的盛世景象。
宫内尤其繁华锦绣,无数红妆娇颜聚居于此,每日洗下的胭脂几乎将长乐城外的洛水支流染红。
明徽帝的神qíng诉说着鲜明的不以为意,太医却渐渐拧了眉。
安得意察言观色,开口问道:“胡太医,陛下……”
明徽帝仍旧没有回神。
那胡姓太医收回手,却是依旧在沉思。过了许久,才说:“陛下的脉络有些淤塞,但未有大碍……许是苦夏吧。我开一副方子,安总管且记住服用时间。”
安得意仔细听了,再回头,意外地发现天子已经睡去。
这一夜,明徽帝没有去芳华宫。
江晴晚在宫内等了许久,才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她心下一跳,望向旁边盛好的汤碗,里面透亮的液体还散发着热气,和袅袅清香。
二皇子近些日子来与她亲昵许多,到底是小孩子……江晴晚一面想,一面摸一摸身边二皇子的头:“殿下先去睡吧,荣母妃待会儿还有事要做。”
聂泓原本也只是在昨晚一天功课后稍微打发一下时间。他的确对江晴晚有了些好感,但那是建立在这荣母妃的一言一语都对自家母后的关心上的。
想到凤栖宫内的母妃,他的神色顿时低沉许多,闷闷道:“嗯。”
等二皇子回房,江晴晚吩咐人将汤碗倒掉。想想又不放心,叫住小宫女:“算了,还是端我房里吧,陛下不来,本宫自己喝就是了。”
小宫女低声应下。
一刻钟后,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太监,从芳华宫后门走出。
离上次见盛瑶至今,也有十来天。江晴晚几乎是眼看着明徽帝的神qíng一日日萎靡下来。
她起先还有点担心,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会不会诊出什么。可周燕回给出的药确实是极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有这样的积攒的。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飞速抄小道,往凤栖宫前去。
若在以往,江晴晚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挂心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
可十天来,盛瑶每夜都要入她的梦。梦里场景有时是青镇小院,有时是富贵皇宫。更有甚者,连云梦郡上那大湖也出现过……
如果那日在湖上画舫里,从一众舞女间揽住她的人并非天子,而是女扮男装,悠然出游的盛家小姐呢?
天子那天穿得衣服至多不过能被赞一句富贵,倒是不用担心规格问题……阿瑶比天子苗条许多,若束起发来,穿上男子服侍,捏住自己下巴洒脱一笑,一定十分俊俏。
江晴晚想着想着,不觉怦然心动。
天色暗的越来越晚,她只好加倍小心,从林子中穿过。
期间路过临华宫,偶然从外望进去,昔日高大巍峨的宫殿到此刻竟显得黯淡了……
皇宫中就是这样,一切体面,都是住在里面的人给的。君不见她住进芳华宫前,那是怎样一个荒凉地方。
江晴晚收了收心,再抬头,凤栖宫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沿着上一回的路,进到皇后卧房。
进去之前,江晴晚靠着窗户听了许久。在确定里面悄然无声后,她才摒住呼吸,推开窗――
阿瑶居然坐在里面。
正抬起头,往她的方向看来。
穿着和她梦里一样雪白的亵衣,跪坐在那里,面前一盘棋局。
盛瑶怔忪之下,嗓音不觉便从喉间溢出:“你……”
江晴晚小心翼翼地翻窗进去,也不顾雅观不雅观了:“阿瑶,我好想你。”
盛瑶的神qíng瞬间冷下来:“贵妃来我这里,不能走正门吗?”
江晴晚面露哀怨:“阿瑶,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怎么会薄带二殿下呢,那孩子真的好可爱……好像你。”
而且一点都不像皇帝。
有时候,看着聂泓较大皇子秀气许多的眉眼,江晴晚甚至会想,自己与阿瑶如果能有孩子,大约就是聂泓这个样子……长得像阿瑶,多好。
不过也仅仅是想想。
再如何,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江晴晚喟然一叹,随后轻声道:“阿瑶,外面有人吗?”
盛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怎么会有江晴晚这种人呢?上一回,两人之间那样的气氛……绝对可以说上一句不欢而散。可在现在,江晴晚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见江晴晚朝自己走来,条件反she地颦起眉尖。而江晴晚见她这副神qíng,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有多么惹人心烦,反倒满面忧色:“阿瑶,在凤栖宫里过了这样久,真是委屈你……”
盛瑶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江晴晚又道:“皇帝的话锋越来越偏向早日将阿瑶你……”她停了停,确认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撑过这一回,就是好的,对不对?阿瑶,不要再想着诈死出宫了,我怎么会答应……二皇子是个好孩子,你给他说了很多,对不对?可盛夫人近来若是再进宫,未免太打眼,再怎么也得等到二皇子生辰那天。你呀,还是好好听我的主意,先把所有事qíng推给周燕回,以后再谋出路,如何?”
盛瑶神色不动。
江晴晚又叹一口气,语气轻轻柔柔的:“你还记得,在青镇的时候,曾给我读过的书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你告诉我的呢……阿瑶,不要再倔了。”
在她面前,盛瑶依旧维持着那样的神qíng。
这已经是相当于在自我保护了……盛瑶咬紧牙关,心下实在不明白,江晴晚莫非真的不懂自己此刻是怎样毛骨悚然。
☆、生辰宴
皇帝疑心病发作,赐死皇后的事被无限后拖。
二皇子生辰宴到来,穿着喜庆衣裳的小家伙无比惆怅:“荣母妃,母后真的不能来吗?”
江晴晚摸一摸二皇子的小脸,指尖传来无比柔滑弹xing的触感。小孩子就是这点好,皮肤嫩滑,而不像自己……
虽说说起来,自己也就十七岁而已。
她柔声道:“二殿下很思念皇后娘娘吗?”
聂泓的戒心已经在一个月的相处中被消磨的差不多。他依然谨记盛瑶的教诲,却也觉得,荣母妃并非坏人。至于父皇……聂泓已经经历过一次冷落,别说此刻母后还在愈发凄凉的凤栖宫里。明徽帝待他的每一点软言软语,都会让他想起先前母子二人空守寂静宫闱的场景。
于是他很放心地答:“是,泓儿很想母后……荣母妃,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母后呀?”
江晴晚十分怜惜他:“待会儿你外祖母也要来拜访,到时候,泓儿与外祖母叙完话,就乖乖去外面玩,留我与盛夫人谈一谈,好不好?”
聂泓思索一下:“……好。”
盛夫人总算等到时机,前一晚上几乎一夜未眠。等天亮,便匆匆换衣梳洗,吩咐下人驾车往皇宫去。
自家老爷说,皇帝一个月来上朝时总是神色萎靡,许是身体出了什么事qíng。盛夫人胆战心惊地听,偶尔心里还会冒出十分大不敬的念头――皇帝最好就此病下去,不就没有耐xing对瑶儿下手了?
至于荣贵妃……不出所料的话,她这次进宫,也要与那女人直面相对。外孙现在被养在那女人宫里,真不知过得如何。
她在轿子上心急如焚,数次撩动帘子,看窗外街景。
大清早的,路上还很安静。早晨的风略带一点凉意,有跳着担子的行人从身边走去……
树上的叶子飘飘摇摇,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蝉在鸣叫,知了知了的,听得盛夫人愈发心焦。
直到皇城若隐若现,她才端正坐好,只是依然神思恍惚。
她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极有主见,却依旧懂事的让人心疼的女儿。
二皇子的生辰宴摆在下午,这会儿,盛夫人直接去了芳华宫。
荣贵妃刚送走皇帝,眉眼间还带一丝慵懒气息。听闻盛夫人已经到了的消息,她一怔:“这么快……”
然后吩咐身边的宫人,去唤二皇子起身,收拾一下,带到这儿来。
很快有宫人来回话,说二皇子早就收拾齐整了,正乖乖在房中练字。
江晴晚叹一声:“真是个好孩子……”阿瑶将聂泓教的太好太好。
盛夫人见到荣贵妃时,她的外孙,也坐在贵妃身边,用着早膳。
引她进来的宫人很快退下,聂泓抬头看过来,发觉是外祖母,于是看了江晴晚一眼――江晴晚微笑着向他颔首,聂泓这才从凳子上蹦下,跑到盛夫人身边。
这样的小细节被盛夫人收入眼底,她心底倏忽一凉。
江晴晚用这样短的时间,就收服了二皇子……以后呢,外孙还能不能与女儿齐心?
贵妃还真是好手段。
她给贵妃行了礼,在对方微笑的神qíng中俯下`身,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摸摸外孙的头,让聂泓重新坐回座位去。
聂泓却摇一摇头,讲:“荣母妃说有话要与外祖母讲……泓儿先出去了。”
盛夫人一顿,抬头看江晴晚,那女人跟着点头:“是。泓儿出去找奶娘带你转转,啊。”
聂泓笑一笑:“知道啦,荣母妃。”
盛夫人都不敢想,女儿看到这一幕,会难过成什么样。
她更不知道,在此之前,盛瑶是真的想过,将聂泓过继给江晴晚――只要江晴晚能帮忙,让她离开。
盛夫人坐上聂泓原先坐的位置。屋门被打开,然后再关上,房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人。
面前的女人……其实该说是少女吧,她想,江晴晚这年纪,比瑶儿小五岁,自己生瑶儿又晚……如若不然,给自己当孙女都行了。
可在现在,对方只是那样轻轻地笑着,就能掌握她女儿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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