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董鄂妃思虑过甚,不由得脑内发疼。桑枝见状,连忙迎上去为她揉捏。董鄂妃闭目享受,漫不经心地赞道,“到底是学过的,确实舒服。”
桑枝一顿,正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学过,就听董鄂妃道,“据说你父亲医术还不错,你学到了多少?”
“糟糕!”桑枝额上沁出冷汗来,敢qíng董鄂妃根本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所以对她了如指掌!她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董鄂妃故意说让桑枝给皇后揉捏,其实是在暗示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桑枝的一切关系。换言之,就是变相的威胁。可惜此桑枝非彼桑枝,那会儿桑枝完全没有领会到这一点。如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不由得脊背发凉。纵然她不是桑枝本尊,但既有家人,又岂能弃之不顾?毕竟占了人家身子。桑枝紧张地咽口水,“奴婢才疏学浅,并未习得一鳞半爪。”难怪她虽然并不会什么揉捏,但上手时却异常熟练。
“多少也得懂些皮毛。”董鄂妃忽然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直直望着她,“二十四那晚,你也在。我皇儿确实是发烧吗?”
桑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并没有上前,且对医术一窍不通,并不知道荣亲王的qíng况。”
“整个大清朝的御医,竟然治不好我皇儿的发烧……”董鄂妃喃喃着凄然一笑,那笑容让人不忍相看。她突然一阵猛咳,桑枝接过她的手帕时又看到了血,触目惊心的红色。
“娘娘……”桑枝轻声唤了句,心里很不是滋味。董鄂妃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擦了擦唇上的血丝道,“烧了。”
她已然身染重病,却不愿意声张。桑枝默默把帕子烧掉,低声说,“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董鄂妃摇摇头,“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不请御医看看?”
“御医?”董鄂妃冷笑,“嫌我命长,请御医送我一程吗?”她已经不相信御医了。
桑枝心里一寒。想了想,试探地问,“娘娘,总不至于全部御医都……”
“可惜本宫并不知道,到底哪个可用,哪个不可用。”董鄂妃面色淡然,“我过去纵然广施恩义,如今才发现并无用处。”她眸子里燃着微弱的火,“承乾宫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料竟害了本宫的儿子。”
桑枝眼皮猛跳一下,“娘娘莫不是以为――”她没说全,董鄂妃眼神凌厉地看向她,“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她自嘲地笑道,“到底这宫里,根底深厚的是博尔济吉特氏。”
――如果董鄂妃怀疑皇后,那难道不会更加恨自己吗?为什么还能如此优待自己?
桑枝想到这一层,愈发觉得看不透董鄂妃。她又想,真的是皇后做的吗?这事qíng未免太过巧合。可皇后确实有最大嫌疑。虽然能够理解,可桑枝心里还是疙疙瘩瘩,毕竟那只是个孩子。然而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的生存法则下,皇后要是不走一步重棋,被毁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也看不懂皇后了。
一时间,桑枝心头十分迷乱。是是非非扑朔迷离,根本看不清理不透。
便在这时绿莺请旨进来,看一眼桑枝,才对董鄂妃恭声说,“启禀娘娘,兰姑姑暗查出些苗头来了。”
董鄂妃一怔,声音沉厉下去,“说。”
“储秀宫的桐儿和住在钟粹宫的皇上表妹jiāo往过密。”
董鄂妃指节捏的泛白,声音却不见异常,“就是皇上还没晋封的博尔济吉特氏?”
“回娘娘的话,正是。”
董鄂妃看向桑枝,“你可认识?”
桑枝皱眉,下意识地摇摇头又问道,“她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按辈分,”董鄂妃眸子里泛冷光,“这位表妹当是皇后的姑姑。”
姑姑――那不就和废后静妃孟古青一个辈分了?桑枝表qíng难看,敢qíng顺治帝不仅娶了皇后姐妹俩,还把皇后的两个姑姑弄进皇宫来了!难怪后宫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
董鄂妃目光深深地看着桑枝,“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做。”
看董鄂妃的神色,桑枝就有不好的预感,然而却不敢不从,只好道,“奴婢遵命。”
便听见董鄂妃的音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本宫要你去伺候那位表妹。”
桑枝松了口气,这也没有什么。然而董鄂妃接着道,“好好送她一程。”
刚开始桑枝还没明白,待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
“没听清?”董鄂妃道,“要本宫再说第二遍?”
“娘娘!”桑枝哪敢!一时惊惧jiāo加,吓得面无血色,跪倒下去,“奴婢……奴婢……”
董鄂妃声音变得yīn冷,“你没有多少时间,荣亲王入土为安之日,要么让她偿命,要么,你自己陪葬。”
桑枝瘫软在地,垂死挣扎着,“娘娘,只是桐儿跟她有jiāo往而已,未必是――”
绿莺打断她的话,“荣亲王病前,桐儿曾偷偷到内殿找你,还被殿内宫女训斥出去。”
“……”桑枝面如土色,桐儿竟然去过内殿,还是找她!如今这个当口跟桐儿扯上关系,绝不是什么好事!难怪……难怪董鄂妃留着自己。难怪董鄂妃会怀疑自己和皇后,原来一切的源头都在桐儿那!
可桐儿找自己gān什么!桑枝完全没有参与这件事,甚至都不知道桐儿找过自己,她艰难发声,“娘娘,奴婢对此事毫不知qíng啊!”
“本宫知道。”董鄂妃面如寒霜,“你从始至终都和本宫在一起。不然,你以为本宫能留你到现在?”
原来董鄂妃虽然怀疑她,但这怀疑又太难以确信。毕竟事发当天,桑枝是跟董鄂妃在一起的。先是在慈宁宫闹了一场,后又在承乾宫受审,董鄂妃一念之差还险些让她丧命。这样来看,桑枝完全没有时间。太明显的动机反而让她的嫌疑变淡了。而且那日桑枝一番话确确实实说到董鄂妃心坎里,董鄂妃对她半信半疑。可桐儿私自找她,不知道所为何事,却偏巧让两件事qíng衔接起来了。
先是桑枝惊动慈宁宫,后是桐儿偷偷进内殿,接着小皇子突然重病。董鄂妃完全有理由怀疑桑枝是和桐儿分头行动,扰乱视听。董鄂妃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是皇后,所以她留着桑枝带去坤宁宫确认,结果让董鄂妃既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桑枝对皇后的紧张尽管掩饰的很好,却逃不过董鄂妃眼睛。而皇后竟然为了救桑枝一命,甘愿白白被董鄂妃烫伤,这以一个中宫之主的身份来说,实在是大大的意外。如果皇后不认识桑枝,那么就算饶了她死罪,桑枝也活罪难逃。向来承乾宫和坤宁宫明争暗斗不断,谁也不肯落下风堕了威仪。偏偏皇后默默忍下这个哑巴亏,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小宫女,那也太不合规矩了。可皇后就这么做了。
然而董鄂妃细究了桑枝的祖籍来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只能推测,桑枝可能是皇后的棋子。而且显然,是一颗分量不轻的棋子。
但棋子这个东西,既然可以为皇后用,那为什么不能为她所用?皇后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暗藏锋芒韬光养晦的帮手,董鄂妃竟丝毫不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安cha到承乾宫来,这让董鄂妃十分震动。便想着使反间计,认为桑枝既然是皇后的人,必然知道皇后许多秘辛,若能为己所用,岂非大幸?
因而给桑枝的第一道命令即是,送皇后的另一个姑姑归西。
桑枝要是不做,就再没有留用的价值,不死何为?
要是做了……那可是皇后的姑姑一姓至亲,就必然和皇后离心,到时桑枝只能也必须依附承乾宫而活。
董鄂妃下得一手好棋,桑枝六神无主,听董鄂妃又说,“既然皇后因你而伤,本宫就派你前去坤宁宫好好伺候皇后。顺带多去看看皇后的姑姑,万不可慢待。”
☆、第010章
去坤宁宫本该是好事,如果能把奴籍也转去的话。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清初后宫奴隶都明籍在册,年龄、身体、品行以及出身、进宫批次、女红技艺掌握程度等都记载的一清二楚。宫女入宫一开始都是从绣锦、执帚开始做起,就是女红和打扫卫生,由辛者库的掌事观其仪行当与否进行筛选录取。原桑枝女红向来做得差,但她是以“别艺”进――她出身医药之家,虽然是包衣奴才,但父亲颇通药理,这是原桑枝与其他宫女最大的不同和长处。因而虽然在辛者库两年都长进不大,也没被踢出去。而且因为世代包衣奴才之家,秉xing敦厚忠诚奉上尽心,原桑枝又因为家学医者父母心的熏陶,心地实在善良,故而品行极好。这才是绿莺愿意尽力护着她的原因,便是辛者库的李应荣待她虽然横鼻子竖眼,可心底也不由得为这样的女儿叹惋,私下对她也多有帮衬。
只可惜,心肠太过纯善,竟无端丧命换了芯子。
想来那样的女子,任谁都会愿意亲近吧。林文澜叹息一声,深感自惭形秽。她做不到原桑枝那样待人唯善,见谁都暖笑嫣然。原桑枝不该丧命啊,天理何在!林文澜心qíng复杂地合上了记载在册的桑枝档案。
毕竟顶了桑枝的身子,她却对桑枝一无所知,这还了得!一直以来林文澜都没有时间和jīng力调查这些,也没有权力查阅。倒是一直旁敲侧击同在一处的宫女,可惜那些宫女对桑枝也并不了解。
实际上,宫女们之间相互了解的并不多,除非出身显赫故意炫耀的宫女,大家才会略知一二。宫女作为奴婢,每天的功课除了gān活就是学怎么伺候主子,最忌讳私下说小话。在后宫里嚼舌头可有掉脑袋的风险。然而即便明令禁止也没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是宫女们互相谈论自己的并不多,她们多半偷偷jiāo流各宫各殿主子娘娘们的八卦qíng况。尤其原桑枝最基本的女红做不好,还对谁都跟对亲人似的,她自己心中坦dàng,可别人很难如她一样毫无芥蒂,只当她别有所图。
等日久见人心后发现桑枝确实是个傻大姐,可惜宫女们大多数又爱欺善怕恶,于是桑枝几乎天天被欺负,可她也不在意,觉得帮别人做事并没有什么关系。结果自己倒因为女红活计不合格,还得被掌事李应荣罚……三天两头的挨批,不是闷棍就是罚站罚做额外的活计,或者不准吃饭不准睡觉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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