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生缓缓直起身,在一瞬间显得无比威严,他说,“你们是不是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寨主了?若是我说话都没有什么分量了,那我走,大家自行选出一个管事的便是。”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这个意思。秦书生向来和蔼,大家便都敢说话,这次大概真的触及了他的怒点,大家便也同意了,说不然去带一个也成。千染出去之后,便摆摊子佯装江湖郎中。那些医官听到是要去固守寨之后,纷纷拒绝说那里是土匪聚集之地,平民百姓消受不起,几番碰壁之余便在集市之中找到了这位江湖郎中。这人一身白衣,气度非凡,又唇红齿白,一看便不是什么jian诈之人。大伙商量了一下,便将她一同带回了固守寨。当时瘟疫已然很严重,又有几家人被送进了那个山dòng,慌乱之余千染却从容走了过去,从他们手中取来药材,说若是有人来帮忙,便用手巾捂住自己的呼吸器官再进来,若是没有,她一个人也行得通。正在大家举棋不定时,那个温和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我愿意进去帮助这位医官。”
千染抬头望过去,这才看到那个秦书生。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的脸。他说不上不好看,也说不上很好看,本是俊俏的脸颊被一条疤痕一分为二,露出了一些戾气。大家看寨主都主动请缨,便有几个也跟着要进去,千染进去只是些微把了把脉,这才发现大家不过是得了感染xing的伤寒,这在浮萍洲里或许会叫医官们束手无策,但在白荇洲却是微不足道的小病。她按着医术配完了药,外敷内服,足足几日下来,大家的jīng神便好了许多。服下了最后一帖药,大家就也痊愈了。
秦书生终于是舒了口气,向她道了谢,她说不用,救人原本也是举手之劳,医者仁心,倒也是算给自己积德了。两人一路并着在路上走着,夜色里的固守寨散发出亚热带雨林气候特有的美感,低垂的藤蔓连着鲜艳的巨型植物,不一会儿丛林中竟然也飘出一群萤火虫来。千染哪里见过这些,只是长着眼睛不停去看,一旁秦书生也微微笑着,看她在赞叹,“这里可真是美极了。”
“若是你觉得美大可以留下来。”秦书生说,“寨中的人们都很和善,这里很适合你。”
千染也笑着,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了心中的念头,想起那个讲武堂的日子,想起沙场,那是个人命不值钱的地方。她说,“我可以考虑考。”
变故也由那夜发生,讲武堂中一人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也闯入了固守寨,正躲在树上,准备着一个绝佳的角度袭击秦书生。千染只觉得若是杀人便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以前的官府早就做了,此刻若是秦书生死,那这个固守寨,大概就永远攻不下来了。
所以那个人从树上俯冲下来要刺杀秦书生时,她从一边掠过,将菱花针刺入了他的太阳xué。
“你是朝廷的人。”秦书生并没有惊慌,只是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千染笑,她唇上涂着镜盒斋出的夜月香,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庄重。“是,我和他一样来自讲武堂,只是我们理念不同,我不喜欢血,更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秦书生也笑,看着她,“若是你真的不喜欢血,为什么又要杀了他?”
千染道,“因为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你。我决不允许你在被我说服之前,就白白在别人手中送了命。”
秦书生不语,只是向前走去,千染跟在后面,突然问他,“现下你已然知道我是朝廷中人,那刚刚叫我喜欢便留下的话,还作不作数?”
他说,“自然作数。”
之后几日,千染便同他讲了现在外面世界的局势,齐应南公仪瑾和司马秦各自执掌一块土地,连年征战,若是能将固守寨的这一大片土地收回,那对于楚国定是一个激励。秦书生摇摇头,表示固守寨并不想参与什么战争,大家受的苦都太多了,若是能有个太平盛世,为何还要甘愿被卷入那场腥风血雨中。
“大难当头,那还顾得上什么一家安宁,若是叫齐应南将这片土地攻陷下来,你以为固守寨就能独善其身吗?以他的手段,就是将这个寨子全部焚毁,也要把大家的尸首从这片废墟中找到,磨成粉进砌进国防的围墙里。”千染起身,俨然已是一片愤懑,“难道那样才是你认为应该有的结局?”
秦书生不气也不拦她,只是抬起手来喝了口茶。“道理我都懂。”
千染也冷静了下来,从桌子另一端拿起那杯茶。那杯茶还很烫,散开氤氲的雾气,叫人下不了口。她有些惊讶,抬眼看了看秦书生,他的那一杯茶,已然见底。
“你不怕烫?”她不解,问道。
“怕。”他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她,“人生在世上,能有几个不怕死不怕疼?只是有时候就算怕,也不是完全不能行动的,便如喝这一杯茶。”
千染站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想将固守寨纳入楚国版图,是永远不可能了,对吧。”
秦书生点了点头,说,“你若不忿,大可以杀了我。”
千染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秦书生,道理你我都懂,可你却迟迟不肯答应,想必也是有苦衷的,不是吗?奴隶与官府向来针锋相对,若是真的开了寨门将人放进来,谁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我知道,我给不了的,是一个平稳安康的承诺。”
秦书生赞赏,说,“千染,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能与我说得上话的人。”
“固守寨很好,我很喜欢,可是我得回去了。”她笑,看着他,唇上的口脂鲜艳得像是一团燃烧的血,“每个人都会有他所要守护的东西,正如你要守你的固守寨寨民,我也要去守我的楚国江山。”
她走得坚决,也都理解,从这边开矿以来辗转了近乎六十年的恩怨,已然不知携夹了多少人的血ròu,这种积淀下来的仇恨,若是再一次直面之时,谁都保证不了会发生什么,也给不了承诺。
只是那一瞬,那个白衣书生从房中追了出来,在她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读了一些书之后写作风格骤变【。大家体谅
☆、第十四章 能饮一杯无
第十四章能饮一杯无
凯旋的旗帜一路送到了乐和城的时候,正赶上一年一度的月圆节,家家张灯结彩,聚在一起欢度这团圆的一日。路上都是百姓们亲手结的花灯,写着自己的愿望,再jiāo给行动司,便一朵朵挂在了路的两边,在微风下熠熠生辉。秋日的风终归带了寒意,掠过她的脸颊,呼啸着散去在身后无尽的黑暗中。
“吁——”年少的女将在讲武堂前堪堪下马,抱着手中的锦盒一路冲了进去,又一把按在堂长纪chūn秋的面前。
“千染……”纪chūn秋从未见过千染这样。作为讲武堂新一批战士中的翘楚,她在平日里却是极为低调,对待他人也是极为礼貌,只是今日对着这位贵客的面,却恰恰失了体面。侧席坐着的是国相李显,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仍旧是没有说话。“出什么事了?”
“固守寨之事。”她抬头看着纪chūn秋,眸中带着一种不可置否的坚定。“我已然有解决的办法,可是……”她缓缓打开锦盒,那其中,竟然是秦书生的项上人头。
“你疯了!”纪chūn秋拍案而起,“你谁不能动非要动他!若是他没了,固守寨又如何才能答应回归!”
“你听我说完。”她并没有惧意,还是那样定定看着他,“这颗人头是秦书生心甘qíng愿叫我送来的,他也愿意奉上固守寨,可是有一个条件。”
纪chūn秋抚了抚颚下的胡须,去看李显的反应。李显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
“还寨中奴隶犯人自由之身。”她将那十一个字缓缓吐出,而一边两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我记得他们的官府通契还都在吧?当着他们的面烧掉,固守寨便不会再阻拦朝廷中人。”
“既然是奴隶出身,哪里还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却是李显先开口了,语气有些生气。
“现下大敌当前,您不去考虑如何对敌,却是先深究起等级来了?”却是千染侧过头去看着他,眼中一片嘲讽,“可真是我楚国的好国相啊。”
“放肆!”却是李显拍案而起,“你一个小小的学生,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又如何?总比叫楚国葬送在你手里来得好!”千染已然是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嫣红色的嘴唇在夜色中灼灼,“李相,我也是算准了你今天会在这儿,也想好了我要说些什么,那我们就从头算起,不然也不能叫有始有终了不是么?先说起四十年前公仪将军的死,难道不是你在大主面前敬献谗言,一手促成的吗?”
“公仪繁窝藏私心,láng子野心,若不除去一定会毁掉我大楚江山!”
“láng子野心?”她哈哈大笑,拍手称赞,“好一个借口——láng子野心的是你吧?害怕公仪将军的势力会将你压下去,所以才起的私心,进献谗言将他杀害!都到这里了你还想掩饰什么?”
“一派胡言!”李显气急,已然将随身的剑拔了出来,便要上来取她的人头!
“唰!”却是她的刀先出了鞘,硬生生把李显的头从脖子上砍了下来,那头颅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遭,停在左边第六把jiāo椅脚下。
而那边的纪chūn秋却没有出手,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千染退到台阶下,拱手作揖道:“参见纪丞相。”
“千染,我当真没有看错你,胆识过人哪。”纪chūn秋看了看地上的无头尸首,“拿着他的头去固守寨吧——给他们一个jiāo代,也不负秦书生这条命了。”
“遵命,纪丞相。”她从一旁拾起李相的头,装在了那个锦盒中,在夜风中原路返回,只是上马的那一瞬,有泪从眼眶滑落。
秦书生,看哪,我们所求的愿望要实现了。
八月中,李相在离开讲武堂的途中被齐应南派来的杀手杀掉,夺走了头颅。大主大怒,封纪chūn秋为纪相,继续追查刺杀之事。十月,固守寨收复,新上任的纪相将那群奴隶的官府通契全部销毁,允许他们在固守寨继续生活,并允许外人来往通商,只是从那日起,固守寨上的牌匾被摘了下来,换上了“书生寨”三个金色的大字,字是大主亲题,被裱得万分jīng致,落在寨门之上的时候,全寨人的眼中都有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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