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忽然又想到,倘若王妃能化作本体,让她画一画桃花盛放的模样便好了。王妃那么好看,倘若入画,一定美极了。便是不能入画,让她看一看也是好的。
她心中将那棵桃树与王妃等同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反倒觉得,原来王妃那么好看,其他花都比不上。
汉王一面想,一面望着王妃,支支吾吾的,正欲开口,又想起,花时已过了,今年必是来不及了,得等明年才好。
当此时,花厅外匆匆走入一婢女,向二人行了一礼,禀道:“殿下,太常府来了名管事,有要事欲拜见王妃。”
汉王愣了愣,太常府能有什么事寻王妃?她双眉一竖,道:“不见。”太常府又不喜欢王妃,突然寻来,必不是什么好事。
婢女行了一礼,正欲退下,王妃道:“见一见也无妨。”殿下毕竟尚在京中,京中人言纷扰,太常府来人,倘若连王妃的面都见不着,不免受人非议。
汉王显出不情愿来,只是王妃说了要见,她自不会反对,便点了点头,道:“我在这等你。”
王妃一去,花厅中便只剩了汉王与三两名侍从。画上墨迹尚未干透,还需再晾一会儿。汉王便走回案前,铺设新纸,抬笔蘸墨,于纸上刷刷几笔,便描绘出桃树的枝干来。
信笔涂鸦而已,枝干既成,再点缀上红花便可算成了。汉王却停了笔,在画上仔细看了许久,总觉用笔生疏,毫无形态。她学的是人物画,并不擅画景。汉王暗自思忖,等明年也好,她还能学一学如何绘景。
这样一想,她倒不那么急了。开开心心地继续画下去。
桃花色彩艳丽,她调了色,换了支笔,点点红花点缀在枝头,简洁明快。猛然间,汉王脸色煞白,怔在原地。
那明快的画笔失了力道自指尖骤然滑下,在纸上点下重重一笔,嫣红的墨层层晕染开,如鲜血一般刺目。
汉王愣愣地呆了一会儿,眼中溢满惊慌,她不知阿瑶是如何修炼的,也不知她道行究竟多深,但她是千年桃树,自非凡人百年寿数可比,千年万年之后,她兴许犹在世上,而那时,她早已是一抔黄土。
“阿瑶……”汉王心中唤了一声,急切地朝外走去。
她步子急,带翻了案上砚台,墨汁打在她身上,侍从大惊失色,连唤:“殿下!”上前欲为她擦拭。
汉王恍惚不觉,只一味往外走,想要看到王妃。
太常府来的是名管事,王妃接见,必不会过于郑重,想是在偏厅,汉王脚下不停地走去。侍从急忙跟上,见殿下神色恍惚,似有心事,也不敢出声唤她,只紧紧跟在她身后,以免路上出事。
偏厅中,王妃坐于上首,太常府来的那名管事正极尽讨好之词,言笑谄媚地恭维,汉王匆匆地赶来,管事神色大振,连忙下拜。
汉王恍若未见,径直越过他去,走到王妃身旁。
她入门之时,王妃便已起身相迎,见她焦急赶来,脸颊淌着汗珠,便带她到身旁坐下,取了帕子,替她拭汗。
汉王心中有千言万语,然而当真见到王妃,千言万语仿佛忽然间不翼而飞,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王妃也不急,亲斟了凉茶,端到汉王手旁,汉王愣愣地接过,低首饮下。一举一动,都僵硬极了。
她们相处多年,殿下有什么心事,总瞒不过她,王妃见她举止反常,携了她手,温声问道:“殿下何以行色匆匆?”
汉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眼前人目光温柔,静静地凝视她,那眼睛美得如同夏夜林间疏疏漏下的月色,既柔和,又隽永,好像不论时光过去多久,她都会这般温柔地凝视她。
汉王心口蓦然一痛,脑海中唯有一句话,阿瑶怎么办?
她百年之后,阿瑶怎么办?
汉王红了眼眶,王妃更为关切,欲再问,底下那位管事似是受不了冷待,觍颜道:“必是汉王殿下听闻岳家来人,方匆匆赶来。”
汉王殿下与太常府一向不亲近,太常时常引为憾事,今番若能讨好了汉王,便是一件大功。
管事神色愈加恭敬,讨好地望着汉王。他一语,倒是惊醒了汉王。
她本能地不愿让王妃知晓她此时所想,转头看了管事一眼,抿了抿唇,低下头,嘟哝道:“我怕他们欺负你。”
第四十八章
话音刚落, 底下管事羞得恨不能寻个缝隙便钻进去。
太常府苛待长女, 满京皆知, 只是众人顾着汉王与王妃颜面, 且太常位列九卿,到底是朝中肱骨, 从未有人当面说过。
今番,倒是汉王亲口挑破了。
管事既羞惭, 又恨自己多嘴, 当场叫殿下打了脸。他忙望向王妃, 欲求王妃解围。王妃究竟是太常之女,太常颜面无存, 她为人女, 面上也不好看。
王妃一笑:“殿下就在这里,你将方才所言之事,再说一遍罢。”
如此, 算是将汉王适才那句揭过了。
管事心头一宽,连连称是, 又去看汉王脸色。汉王正乱得很, 很不想搭理管事, 但王妃既如此说了,便是要她管这事。
汉王满心不情愿,正襟危坐,冲那管事点了下头:“你说。”
管事心有惴惴,然他在太常府中耳濡目染久了, 只以为满朝上下皆是朋比为奸,相互庇护的。认定汉王殿下再看不上太常,也已娶了王妃,太常若有不好,殿下也难免遭人指点,此事殿下多半不能不施以援手。
管事当即便将来龙去脉说了。
太常寺掌礼仪祭祀,平日无事,唯有庆典之时方派上些用场,称得上是个清水衙门,纵是有心惹事,也惹不出大祸来。
闯了大祸的是太常的舅兄,那位继夫人的兄长。继夫人姓季,也是官宦人家之女。朝廷有意南征,与齐宋两国日益剑拔弩张,战事迫在眉睫。
诸事皆在准备,调兵遣将,筹备粮草,早在年前便在暗暗举措。季舅兄便是朝廷派往州郡征调粮草的大臣,这节骨眼儿上,他伙同州郡,做出了贪墨之事。恰巧,那处还有一名很刚正不阿、洁身自好的县令,非但不肯同流合污,且还冒险寻得证据,送入京来。
季舅兄得知,立即遣人看住了县令,奈何证物已在路上,出了州郡,他那些许权力,施展不开,只得派遣心腹,先一步入京,往太常府上求助。
若能拦截证物自是最好,拦截不得,朝中也好有人说话,将此事压下来。
管事道尽来龙去脉,深深一拜,恳求道:“祸事迫在眉睫,求殿下施以援手。”
王妃一听就明白了。
太常自知名为九卿,实则并不很受皇帝重用,这等大事,他未必说得上话,便想着汉王殿下乃陛下亲弟,且从不涉朝政,此番若能破例求情,陛下看在她的面上,必会从轻发落。
又恐事后有心人发觉,有结党包庇之嫌,故而不敢亲自登门,只敢派了个机灵的心腹管事来。
她听明白了,也未出声决断,而是微微侧首,望向汉王,甚是柔和顺从,全然听从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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