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不得不学无术,放làng形骸。”
“其四,不得欺凌老弱,败坏族名。”
鲜血直流,仿佛一根红线绕满两人的指尖,点点滴滴,和着雨水坠地。
“记住了?”兄长轻声问。
“嗯。”
“不会再忘了么?”
“大哥……”
叶凝海松开了手:
“……去吧。”
缠在一起的红线断了,胸口疼得分不清黑白天地,凝光跌开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凝光?”叶凝海一错愕,微微笑了,“傻弟弟,起来。”
凝光用力摇头:“大哥……凝光走了,”他把头压得不能再低,双拳攥得紧紧,“凝光什么都不会忘记,凝光不会给叶家丢脸,凝光……大哥也好好的……等凝光回来……”
他说不下去,gān脆拜下去。
一拜,二拜,三拜。
叶凝海努力睁开眼睛,想把他看得再久一点:“嗯,大哥知道你懂事……大哥等着你。”
****
马蹄溅泥远去,仿佛从此相隔天地,天地间只余雨声。
叶凝海什么都看不见,他努力迈开一步,向前倒去,整个人却腾空而起。
“撑住。”
温热的气息上扑上鼻端,嘴里塞进了一颗苦得发指的药丸,那人声音温柔,一点都没有生气。
“阿落……”叶凝海半昏半醒,气若游丝,“我知道……你一直在的。”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不在自己身边?
易落不语。
“……我还担心,你若是出手妨碍……”
易落叹气,他怎么可能妨碍?叶凝海的心思,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不是即兴的告别,而是他深思熟虑的仪式。
凝光要走,那就让他走得无牵无挂,家国天下,你什么都不会失去,选哪个都不必愧疚。
“别说了,”易落吻了吻他的眼睛,背他起来,“睡吧……我带你回去。”
☆、饮饯易水上(3)
雨势逐骤,如千军万马奔腾过境。
聒噪声声砸在枕畔,雷霆风急,叶凝海无处可躲,昏昏沉沉,怕这辈子都要被锁在这雨里。
前额覆上一片冰凉,他终于醒了,嘈嘈切切飘摇远去,第一个看见的人,还是易落。
易落见了太多这个人的昏昏醒醒,不至于还为此惊喜,只是眸中晃过一丝安慰,神qíng也温和起来:
“我知道,你又饿了。”
叶凝海笑一声:“大花知我。”
huáng昏时分,万里无云,暮色仿佛胭脂一般朗润,归鸟投林,树影摇曳。
“这雨可算停了。”
他松了口气,噼噼啪啪折磨了他一天,昏过去都不让他踏实。
“雨?”易落有些莫名,片刻恍然,“凝海,你烧糊涂了,三天前确实下了一场大雨,可之后再没下过。”
叶凝海一怔:“三天前?”
……已经过去三天了么?
“你不知道过了几天?”易落皱眉,用手背去试他脖颈的温度,“烧还没退……你中间也醒了几次,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见叶凝海满目茫然,易落沉吟道:“难怪。”
“难怪?”叶凝海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我……做什么蠢事了么?”
“没做什么,无非是要抱一抱,亲一亲。”
叶凝海僵住,半天挤出两声gān笑,努力坐起身子:“你,你别糊弄我——”
明明是睡在chuáng上,却好像在雪山上冻了三天,浑身酸痛头重脚轻,散了架似的难受,易落手臂一弯勾过他脖颈,二话不说压上唇去。
“唔……?”
叶凝海措手不及,那人已抵开唇齿,探入口中,颠天倒地厮磨起来。
这吻可谓是轻车熟路,叶凝海不得不信,他高烧未退,易落舌尖凉软缠绵,竟让他舒服得有些眩晕,闭上眼睛,反倒也缠着不放,两边势均力敌,折腾一番下来,几乎都要把气用尽。
易落贴住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喘气:“我糊弄你了么?”
“没有没有,是我错了,”叶凝海嘿嘿一笑,抱着易落不放手,“既然如此,再抱一回。”
易落有花间游内功护体,周身内息温暖如chūn,可到了盛夏便显得清凉,醒着都想抱一抱,更何况神志不清的时候。
客栈把饭菜送来,后头跟着三四个伙计,提着两大桶冰凉冰凉的井水,在chuáng头摆了一盆,其余的洒在房里,不久,房间中满是清凉。
客栈竟变得如此周到,叶凝海心中奇怪,又进来个小姑娘,费力地提一大壶青梅露,放到桌上:
“大侠?易大夫说你醒了,二伯叫我拿好喝的给你,”
叶凝海认得她,那个为了树上的娃娃,送了他一根糖葫芦的姑娘。
“二伯,就是那个,那天驮着我找娃娃的——”
小姑娘不丑,只是有点呆,却呆得有趣,看她胡乱拿手比划,叶凝海不由笑了:“我知道了,多谢。”
“不谢不谢,”小姑娘摆手,“前两天太热,好些gān活的大哥病了……连掌柜的都病了,易大夫会治病,一下就都治好了,我们听说大侠也病了,就——”
“娇儿,你出去罢。”易落打断。
“不急,凉快一会儿再走,”叶凝海知道他脸皮薄,故意招招手,“来,他怎么治的,给我讲讲。”
易落皱眉道:“只是中暑,又听闻潼关失守,急火攻心罢了。”
叶凝海道:“我没问你。”
易落脸一沉:“你烧还没退,吃饱了就给我睡觉——娇儿,你若是忙,就去罢。”
“嗯?娇儿不忙,”小姑娘老实得离谱,觉得不忙就坐下了,“掌柜的说过几天就要打仗,客人都走了,”她眨眨眼,“大侠,你走不走?”
叶凝海挑眉看易落。
易落闭眼:“走是走,只是车马劳顿,你带病在身,怕会雪上加霜。”
他那一架打得痛快,可对身体内外皆是一番摧残,再加上那日一场大雨,当晚就发起高烧,更何况……叶凝海笑了:“拖几天无妨,潼关到长安,他们就算一路收降也来不了这么快,况且还有……”他顿住,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哈哈,况且……况且我们向来运气很好,对不对?”
易落脸色一沉:“凝海。”
“嗯?”叶凝海伸了个懒腰,往chuáng上一倒,“唉唉,吃个饭都觉得累,确实没有走路的能耐。”
易落沉默一阵,低声道:“娇儿,你出去罢。”
小姑娘听话,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易落脱靴上榻,叶凝海笑眯眯道:“我就睡一会儿,你不用陪我。”
“陪你?”易落没回头,“我比你累得多,为何只许你睡?”
“……好好好,”叶凝海翻了个身,“你要睡,那就躺过来,给我抱着。”
****
河山北枕秦关险。
潼水汤汤,芦苇千里化身烈火,水光昭dàng,暗夜无霾。
年轻人驻足远眺,他颊上一条血痕,数道灰迹,却是冠面如玉,皓齿明眸,弦月黯然失色。
身前是茫茫火海,身后一路血迹斑斑。
他双腕一挑,剑在水中一dàng,砸开一片血水天幕,剑身洗落横泥污浊,金光明艳,粲然出尘。
“咱们还剩多少人?”他问。
“二十八。”
年轻人眸中一亮,笑了:“好数目。”
“是好数目,”他身后一人长缨银铠,声音镇定有力,“昔日西楚霸王,曾领垓下二十八铁骑突围。”
“那又如何?一世英明,到末路不过是乌江自刎,”年轻人不屑挑眉,“想死还不容易么?咱们还活着,就比他有出息。”
他将长剑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一阵,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轻吻剑身:
“南侯,咱们比比,谁活得长些。”
“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输了的……”他想了想,“输了的,驮赢了的走huáng泉路?”
南侯但笑不语。
叶凝光瞪眼:“你好像还挺高兴的?不行不行,我换个——”
“你说完了,怎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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