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乐公主轻轻拍了拍几案,探询地看向朱后:“母后,您觉着如何?”
在姚氏的描述中,许樱哥一直认为朱后是个不愿轻易扰人,十分自律的人,所以才会有这般好名声。但此刻的朱后却是毫不犹豫地道:“可以一试。”言罢微微闭了眼,一脸的疲态和意兴阑珊。
长乐公主与康王妃对视一眼,都默默垂下了眼睛。这些日子朱后过得心力jiāo瘁,脉象已成衰势,再这样下去只怕心结越来越深,终将渐成沉疴。然而她们这些做晚辈的却无能为力,在一旁宽解相劝吧,朱后比谁都明白,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彩衣娱亲,尽量孝顺。正如这场寿宴,无论如何都是要办得体面尽兴的。这么多年了,难得朱后会对一件事物如此上心,所以怎么都要满足她的愿望,把这凤冠与簪钗做到极致。
长乐公主看向许樱哥,心想学士府送的那套步步莲华真是不错。康王妃也忍不住看向许樱哥,心想这些日子许樱哥戴的首饰虽不夸张耀眼,却件件都是jīng品,也不知学士府究竟是寻了何人打造的。二人都觉着许樱哥应该主动把这匠人敬献出来才是,而不是这样一直沉默不语,垂着眼装糊涂。长乐公主没那么多忌讳,当下便要开口相询,康王妃心思要细腻些,忙同她使了个眼色,表示等自己下去问过因由之后又再说。
忽听宫人禀道:“王爷来了。”接着康王领了几个儿子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看着榻上的朱后眼睛微微发红,倒头拜倒请安,康王世子及张仪正等人都赶紧跟着拜了下去。
虽是母子,却多忌讳,日常要见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qíng,朱后同时见着儿子女儿孙子一群人团团聚在跟前,心qíng好了许多,连连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各种赏赐取出来亲手分给众人。待到了张仪正时却停了停,意有所指地道:“小三儿,你今天的诗作得极好。”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仪正身上,接着又都瞟了瞟许樱哥。许樱哥心中没鬼,自然是没什么反应,难得张仪正也是得意洋洋,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
宣侧妃好容易有机会可以说话,忙微笑着温婉地道:“娘娘不知,这些日子小三日日都同樱哥一起读书写字呢。”
朱后有心想让张仪正现场作诗一首,又恐当众丢了他的脸,便示意许樱哥上前,拉了她的手和声道:“很好,但要记着戒骄戒躁,心中要有畏惧,多宽让。”
话不多,里面包含的内容却多,是告诫也是引导,许樱哥微垂了眼微笑着温柔应道:“是。”
见她温顺,朱后满意地笑了起来,又告诫了张仪端同最小的张仪明几句,示意众人退下,只留康王与康王妃、长乐公主在身边说话。自有宫人将许樱哥等人引到一旁吃喝歇息,宣侧妃将许樱哥看了又看,突然凑过去低声问道:“樱哥,适才宝儿寻你说些什么?”
许樱哥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叙旧。”
她虽不肯说,但当时的qíng形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晓得只怕没那么简单,这碗馊了的剩饭,只怕不太好吃。宣侧妃蹙起眉头,望着一旁看似无所谓,实际上一直支棱着耳朵的张仪端,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世子妃与王氏各怀心事,只顾低头喝茶,多话也没有一句,世子、张仪正、张仪端、张仪明四兄弟各自把目光投向不同的方向,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室内安静之极。惠安郡主坐不住,挪到许樱哥身边道:“唐媛托我问你,再过些日子便是阮珠娘出阁,你可否愿去?”
许樱哥微笑起来:“只要能去,哪里有不去的道理?”阮珠娘与杨七娘等人,算是她在冯氏别庄一逞匹夫之勇后的意外收获,双方并不是来往得很密切,但大大小小的事qíng却总是互通声息,重要的场合一个不缺。
惠安郡主笑道:“我也要去的!那时候我们也打球吧!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她越说越兴奋,引得世子妃等人全都向她行注目礼,康王世子宽和的笑了笑,道:“妹妹总是这般活泼。”
惠安郡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突地猛然收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屏声静气地往前走了两步,盈盈拜倒:“圣上万岁。”
众人惊起,尽数拜倒。皇帝身着赭huáng色的常服,手把着玉带,目光沉沉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转身大步往朱后所在的宫室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故之前还十分高兴的皇帝此时却面沉如水。
第152章昏厥
生为皇室一员,谁的心眼子也不会比谁少一点。室内越发安静沉默,所有人都在互相jiāo换着眼神,无声地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qíng,接下来又会对大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许樱哥看向康王世子,只见康王世子虽然还稳稳坐着,眼神却是有些飘忽,世子妃则默默地将裙带理了一遍又一遍。一定有事!不然朱后、康王、康王妃、长乐公主等人绝不会是这个形态。很明显,康王世子和世子妃也是知qíng的,不知qíng的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天家无骨ròu,一个年老的,随时可能死去的,却没有立储的君主,还有一个正当壮年,唯一嫡子,拥有父兄都没有的宽仁名声的儿子,以及一群手握重兵,各有所长,虎视眈眈的兄弟,矛盾似乎是一早就注定了的。
这就是个烂泥潭。许樱哥无声一叹,抬眼看向张仪正,不期然间正好与他的目光遇上,张仪正沉沉看了她一眼,看向康王世子低声道:“大哥……”
世子迅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稍安勿躁。”
这是谢绝询问的意思,此处不是说话地。宣侧妃不知想到了什么,俏丽的脸上顿时雪白一片,惊慌失措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就连手上的青筋都bào了出来,张仪端沉稳而无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摸了摸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的张仪明的头。于是继续沉默,继续等待。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撕心裂肺,含着无数的冤屈与忿恨。许樱哥惊得一跳,全身汗毛倒竖,就连脚趾fèng也觉着湿津津,冷幽幽一片,正自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张仪正便缓步走过来,也不多话,探手将她的手扣入掌心,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的手很温暖,同样微微有汗,却并不颤抖,许樱哥试探着反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张仪正看了她一眼,又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
王氏在一旁瞧见,满脸的黯然。
那哭声猛地拔高那一下之后,断断续续地又哭了几声,接着突然消失不见。众人皆是胆战心惊却不敢轻举妄动。
惠安郡主这时候表现出了一贯的大胆作风,竖起眉毛提步就往外走,康王世子立刻起身拦住她道:“你要去哪里?”
惠安郡主急道:“我听着是我娘的声音。”
在座的谁也没听长乐公主哭过,却是听过康王妃痛哭责骂张仪正的,所以能排除康王妃的可能xing。母女连心,既然惠安郡主这样说了,大家便都统统觉得完全有可能是长乐公主了。但越是这样,康王世子越不能放惠安郡主出去,又不好多说,只能板下脸沉声喝道:“胡闹!在这宫里谁会让姑姑哭?给我乖乖坐下!别惹事。”
在这宫里谁会让长乐公主哭?谁能让长乐公主哭?唯二不过皇帝与朱后,朱后不是个会随意弄哭人的,那便只剩下皇帝一人。长乐公主既然哭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遭受了不能忍受的痛苦和冤屈。惠安郡主急得脸都红了,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低声央求道:“大哥,皇外祖父一直都疼我,如若无事,那我过去看看也不会怎样,如若有事,我娘怎么办?”
世子坚定地摇头:“不行,你急什么?那边有皇后娘娘和我父母亲在,万事都有他们。你一个小丫头就别过去添乱了。”言罢看向许樱哥:“三弟妹,劳烦你。”
许樱哥忙从张仪正手里轻轻抽出手来,走上前去扶住惠安郡主的胳膊,将她往椅子上拉,低声劝道:“咱们再等等看,兴许是听错了呢。”
惠安郡主眼看走不掉又没法儿确定长乐公主的平安,而众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眼泪控制不住地眼眶里滴落出来。许樱哥忙抽出帕子给她拭泪,轻声安慰,王氏犹豫了一下,也坐过来安慰惠安郡主。世子妃则起身走到门边,招手叫一个宫人过来低声询问。
康王世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目光透过半垂的细苇帘子,落到了满园的chūn光上。他没有忘记适才皇帝看他们时的那种眼神,充满了猜疑和愤怒,他依稀觉得,皇帝大概是不希望他们背着他和朱后这样凑在一起的。所以,越是这样,越不能轻举妄动,他们只有等。
宫人一问三不知,世子妃回头看向康王世子,以目相询,问他是否要动用一下宫中的人手。康王世子坚定地轻轻摇了摇头,当下qíng况不明,以不变应万变是为上策,不然只怕反而会着了人的谋算。
世子妃幽幽叹了口气,走回去在惠安郡主面前坐下来,温和地拉起惠安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多想,你知道圣上一向都很宠你,是不是?”
惠安郡主泪眼模糊地点了点头。
世子妃又道:“比之你母亲又如何?”
惠安郡主眨了眨眼睛,低声道:“自是不如的。”
世子妃便微微一笑,语气笃定地道:“那不就是了?”
惠安郡主默了片刻,挂着泪珠惨然一笑,努力做出高兴的样子,仿似要说服什么人一般的道:“是啊,皇外祖父和外祖母是最疼我娘的。”
宣侧妃神经质地将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不断渗出的冷汗,苍白着嘴唇道:“怎地这宫中这般安静?”又怔怔地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儿子,将张仪明拉到怀里紧紧搂着,试探地看向康王世子,低声道:“世子,你……”
康王世子不语,只淡淡地瞥了张仪端一眼,张仪端忙止住宣侧妃的话头:“您多想了,安心等着就是。”
话音才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仿佛有许多人疯狂奔走,众人全都惊得站得起来,惊头怒耳地脸白成一片。宣侧妃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声,又惊恐地死死捂住了嘴,肩膀抖成一片。
这是亲骨ròu,但不过一个yīn沉的脸色和一声来历不明的哭叫,便可以把众人吓成这个样子,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帝的残bào狠辣多疑是何等的深入人心。许樱哥又开始习惯xing地害怕,用力往张仪正身边挤,一边挤还一边有空去想,也不知自家老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张仪正也不多言,沉默地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康王世子看看众人,脸上生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猛地将紧紧拽着他不放的世子妃往旁边一拨拉,大步往外奔出,厉声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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