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借南苏公子的舌粲莲花,应该会有所改变罢。”
“无俦果然知我。”南苏开得意一笑,“王上将下旨重惩纵火嫌犯,重建左丘府,重恤左丘一族,你与左丘二少承袭各自父亲爵位。”
“就这样?”
“不行么?”俊美少年的无暇面孔染上面孔染上哀怨之色,“那么,赐左丘氏封地如何?”
“哦?”左丘无俦一怔。
“我如今虽不是南苏一族的家主,但说话多多少少尚有几分分量。我与禄氏兄弟力劝王上赐左丘家封地,以平息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王上经过多日熟虑,终于愿意让出这一步。”
“为什么?”
“这‘为什么’指的是什么?”
“你与禄炎兄弟为何作这样的主张?”
南苏开支颐轻吁:“现在还不是时候呐,无俦。”
“嗯?”
“你起兵之时,给外声势为官bī兵反,唱的是灭门苦qíng大战,主打旗号是报血海深仇,以致截止到今日仍能得到民心拥戴,但如果继续向前,bī近王都之时,那些个迂腐入骨的卫道人士必会跳出来疾呼,届时,你为维护左丘家百年声名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左丘无俦哑然失笑:“南苏认为事到如今,我还需要顾忌左丘家的名声么?”
这下,轮到南苏开怔了,“难道左丘府的事故不是......”
“不过,划地自治未必不能考虑。”左丘无俦取了朱砂笔,健步来到悬挂着云国巨大版图的墙面之前,扬臂挥笔,一条朱色分界将其一分为二。
“这......”南苏开脸色微僵。
“以云江为界,南北分治。”
“无俦,这未免......”头疼呢,自己怎会揽了这个差使?南苏开大力揉了揉额角,苦笑道:“无俦你让我为难了。”
那位王上,所谓的让步不过是将左丘氏兄弟送至南疆三城,且埋在有多方牵制步骤。如今左丘家主狮子大开口,要王上的半壁江山,焉有达成道理?
左丘无俦双手抱拳,优雅一揖,“阁下既是说客,不妨在两边多走动几次。我对我们那位王上听了这个提议后的反应极有兴趣。”
南苏开掩面长叹,“在下却对自己这个中间人的前途已然心怀绝望了,怎么会应了这么个两面不讨好的角儿呢?”
“为了南苏一族将来在云国的立身之地罢。”
“也不尽然。”南苏开收起玩谑之色,亦走到那张载着云国万里见山的地图之前,“在此看,这只是一张羊皮,一些点点划划,但那中间,有血ròu之躯,有良田千顷,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良百业成废荒万亩,无论如何,战争的代价都太过奢华了呢。”
左丘无俦轻笑,“所以,才要设法找出永远结束战争的一条路,不是么?”
“永远结束战争?”南苏公子大讶,“怎么可能?”
“总要试试。”
南苏开凝视好友雕刻般的俊颜晌久,淡淡笑意漾上清潭般的眸心,“好罢,但愿那一日早一刻到来。话说到这儿......”
他呷了口茶,“你与小襄儿处得还好么?”
左丘无俦面无表qíng,探臂将茶盅夺下,道:“送客。”
扶襄五八、江山万里无闲话(下)
启夏城是左丘大军第一座夺回来的城池,而扶襄在被左丘无俦捕获后的翌日,也被送来这里,置身左丘府别庄内。
这一回,她反而心平气和了。如果逃避、冷拒、淡漠都不能使那个男人放手,她只有观望了。她想看看,他到底要将她置身于何地。
晨曦初透,第一缕阳光打透窗纱的时候,门被敲响。
“襄姑娘,您醒了么?”
披褛在窗前立了多时的扶襄回首,“进来罢。”
“是!”仿佛掺了蜜糖般的乖应之后,一张晕染着晨间清新空气的灿烂面孔探了进来,“襄姑娘早安。”
“奴婢为襄姑娘打了泉水来洗脸,早膳一会儿就呈上来。”
“有劳了。”
“姑娘用完膳后要到外面走一走么?”
“你现在还不可以露面的罢?”
垂绿噘起小嘴儿,嘟喃道:“是,是,是,本来一个奴婢应该不打紧的,可偏偏奴婢就是那个惹起麻烦的人,严禁出门一步呢。”
她边接受小丫头的贴心服侍,边问:“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垂绿大喜,眸儿大睁:“襄姑娘终于愿意和奴婢聊天了么?”
她扬唇:“如果垂绿喜欢的话。”
垂绿拼命点头:“喜欢,喜欢,垂绿最喜欢襄姑娘了!”
“被你这么喜欢,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嘻嘻,待襄姑娘用过膳,奴婢将事qíng的原本一一讲给襄姑娘听!”
于是,在吃过早膳后的品茶时段,她了解了整桩事件的始与末。
细说起来,左丘府故园遭焚,确是外因所致,与外界所传相去不远。事起的前两日,围宅官兵中的千总醉酒误闯进府,正与垂绿打了照面,一时起了不轨之心,被听见呼救声赶来的左丘六爷施以饱拳,扔出墙外。两日后的深夜,恨心难消的千总在左丘府周遭密布喷洒了油脂的gān柴,府中人在初始即有察觉,商议应对策略时,诸人多认为已无退路,惟有破釜沉舟杀出府外,左丘六爷观过天象,力主将计就计。
“如左丘故园那等近百年的老宅,有足以逃身的地下密室并不奇怪,我不解的是举府遭焚却没有一具尸首,风昌城派来的御史怎可能灭有不曾察觉?除非......”
“扶姑娘想到了,想到了,对不对?”垂绿两丸乌瞳星光点点,“那位御史大人,也是我们的人哦。”
不得不说,这左丘一族还真的是根深林密呢。
“纵然如此,御史一人也不足以只手遮天,勘察现场也不可能是他一人独揽。”
“这就是咱们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的六爷的神机妙算了。左丘故园建在启夏城的至高处,大火后的第二日,天降一场bào雨,将被焚后的故园枯朽支架冲向低处,而低处,便是远江的支流泾通河。那一日河水咆哮,水位急涨,湮没了所有动迹。”
左丘六爷......
对于左丘一族的jīng英倍出早有定念,但从未想到除了左丘无俦,尚有另外一位神样人物的存在。
“襄姑娘,您住在这边,咱们六爷也知道了呢,还说过择一日回来看望襄姑娘。有了左丘六爷的认同,您在左丘府的地位,便能稳固下来。”
这小丫头,一面纯若一只初离窝巢的雏燕,一面又深谙人qíng世故之道,无怪会讨得主子们疼爱呵顾。
“你又怎么知道左丘六爷一定会认同我?”
“当然嘛,襄姑娘又聪明又善良,六爷是一个顶好顶明白的人,怎么会不喜欢您?”
扶襄莞尔,突然听到门外也有笑音相和——
“垂绿下丫头,你这话说得是不错,但几时能改改你动辄大声咋呼的毛病呢。”
扶襄五九、别有dòng天识暗川
六爷左丘鹏。
此人扶宁的qíng报中,不是没有占有比重,但时下看来,远不及他应该达到的。短短时辰内,能利用一起突发事件,联结天时、地利、人和,为左丘氏的举兵编织出最辉煌的凭籍,直若神来之笔。而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身着文士常服,长眉细目,笑容温煦,显然是左丘一族男子中最为亲善的貌相。
“你往在左丘府那段时日,不是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但在彼时,六爷我只以为扶姑娘不过是无俦兴之所至纳进门来的一个爱妾,有几分才qíng,几根傲骨,喜欢与无俦玩一些yù拒还迎的把戏,让府里多了些活泼热闹,无非如此了。”
......呃,六爷的辞锋与外貌似乎有点反差呐。
“后来,你盗走了那份钨金矿图纸,全须全尾地逃回越国,将防卫森严的左丘府和冷心冷面的无俦都硬生生摆了一道,我方才晓得自己看走了眼。扶姑娘应该晓得的罢?负责左丘府中防卫部署的,是六爷我呢。”
扶襄垂睫,细气chuī着茶内的梗叶,以此打发左丘六爷话中的停顿时间。如有可能,她想请教六爷,这份停顿是有心还是随意?
“若是事qíng到那时为止也就罢了,更让六爷叫好得是,你一次次逃开了无俦的追捕,更一次次深入各国权力中心,恁是一个如鱼得水,进退自如。在无倚的暗部册里,扶襄这个名字所累积的分量日益厚重,看得人又羡又妒呢。”
停顿再至,扶襄将茶杯放回紫檀木几。
“话说回来,你和无俦这对欢喜冤家分分合合,却总能狭路相逢,如果不是老天爷为你们安排好的缘分,怎经得起这般历练?而且无俦将来要做的事,有你从旁相助,必定是如虎添翼,六爷我乐见其成。”
她勾起杯耳,浅呡茶汤。
“这个......扶姑娘,六爷我说了这么久,怎感觉一直是一人自说自话?是六爷我感觉有误么?”笑眯眯的六爷,笑眯眯的问。
“六爷恕罪。”她也笑颜可掬,“扶襄初闻六爷教诲,如闻天籁,一时太过专注,失礼莫怪。”
左丘鹏端量了一眼女子面上诚意寥寥的笑容,抚颌沉吟道:“看来扶姑娘并不是心甘qíng愿地留在此处,难不成这回又是无俦巧取豪夺?”
她垂首低叹,“如果是,您能放小女子一条生路么?”
“扶姑娘被无俦缠上,委实值得同qíng,但自家小子再蛮横,做长辈的也只有包庇。对不住了,扶姑娘,六爷我是无俦这边的。”
......这论调还真是新颖别致。扶襄称服。
左丘鹏面抹深思,问:“扶姑娘你对我家小子也是喜爱的罢?”
“喜爱?”再次发现六爷的另一个异处,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仿佛有直透人心的力度,与之相对,很难言不由衷,“曾经。”
“只是曾经?”
“对不住了,六爷,小女子对令侄并非至死不渝地老天荒。”
左丘鹏暗赞一声“妙”。妙啊,着实妙不可言。只因他的年纪比无俦那小子大没几岁,自幼同师教授,无论文武棋she俱被那小子压在头上,一度让他这长辈尊严不复存在。曾几何时,他平生最大的期望是亲眼见证不可一世的左丘无俦跌个仰面朝天的神奇时刻。这位扶姑娘的出现,给了他莫名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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