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轻摇螓首:“会称其为密术,是因为从未见过,无从破解。”
“倘若你有足够的时间,便能破了?”
她不由莞尔:“若贵族愿给扶襄这个机会的话,倒愿试上一试。若扶襄给破了,恰好为贵族的密苑提供一个更新布局、提升防范的契机,可否?”
长庆公主目色深沉,未作应答。
墙外,孩童的嬉玩嘻闹声乍然高起,似乎有哪家顽皮的娃儿向水内投了一粒重石,听得水声卟嗵,惊得鸭飞鹅珧,喳鸣喔唱。
他们很快乐么?扶襄神思出窍,悠dàngdàng飘至墙头。但不知这些绕塘奔跑的左丘家小人儿中,有没有人抛下石子改选刀锋?会不会走出一位扬鞭疾驰纵橫捭闽的未来霸主?
“扶门竟出了你这样一个人。”长庆公主忽道。
“嗯?”她有几分恍惚。
“我也曾在扶门,如果没有遇见出使越国的三爷,如今应该已是扶门的长老了罢。离开自幼生长的故乡,远离血脉相连的亲人,断绝信讯,不相往来,这个中的苦楚,我自踏入左丘府那时始,从不曾对人诉过,也从未打算对人诉说。”
“……嗯?”她几时具备了成为长庆公主畅诉心事的对象的潜质?
“为了三爷,为了他所珍爱的左丘家,所有辛苦我皆可忍耐。可是,也正因为此,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危及左丘家。”
嗯,这才是正题么?
“你爱无俦么?”
“……”同样的问题,六爷之后,昨日被左丘无双缠着问过。
“你不回答,是不能确定么?”
她苦笑,“长庆公主希望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无俦的身边,需要你这样的女子慰他心怀,也需要雍容高贵的正妻托其光华。我不是无俦的母亲,但既然打理这个家的内务,自须擅其职责。扶襄,若你当真爱无俦,就以你目光,为他选一位最适合他的妻子罢。”
六十一、为人思量徒惹嫌(上)
云国内战历时半年,在南苏、逯炎两大家族协力之下,战事暂歇。
左丘无俦yù以云江为界,划地两治。云王然断然否之,龙顏震怒,后群臣力谏王上为抚恤左丘一族,当另賜封地,以慰亡魂。
经过南苏开、逯炎兄弟在两方间来回的奔走游说,和谈迹象日趋明朗。
但,当事的双方皆心知肚明,势已如水火,如何兼容于天下?所谓“和”,不过是彼此短暂的喘息。
如果有可能,云王狄昉不愿做任何停滞。臣子的背叛是一位王者的零容忍,万死不足以谢其罪惩。但渐形残酷的现状,令他在当下必须暂且低下王者高贵的头颅,将目光放及长远。
“告诉左丘无俦,大云江山不容分割,划江自治不啻痴人说梦。朕欠他左丘一族的,以南禮的三州为偿,准许左丘一脉世代传承。但无论传袭到几时,皆属我大云版图。”云王对披着一珞风尘归来的南苏开道。
“王上多虑了,本家主可从来没有想过分裂大云版图。”读罢南苏开的来信,左丘无俦转手丢给身旁心腹,笑语。
“这个云王到如今还在装腔作势,不愧是王,外qiáng中千也是头一号的。可是小的不明白了,如今形势明明对咱们有利,为何要在这当口停下?”已经忍了多日,左风终是将憋闷在胸臆中的费解抛出。
“不止是云王的队伍需要补充元气,我军亦需要。”
“但错过了这个一鼓作气的机会……”
“这不是一座城池的得失,而是一个国家的归属,哪是能cao之过急的?本家主必定会使云王双手将云国江的山奉上。”
这话听得恁是狂妄无度,但如果言者是主子……
作为左丘无俦的从属,他只须全心全力跟从主子的脚步,追随主子的身影即可。
从此,左风不再多话。
战事停歇的消息,很快抵达密苑。
左丘无双跌跌撞撞闯进门来:“你懂得行军打仗的是不是?那你告诉我,这劳什子的和谈是怎么一回事?大哥若是和云王讲和,之前背叛云王投降大哥的人怎么办?会不会被云王要回去处刑斩首?”
被缠问了大半日,扶襄昏昏yù睡,又挣脱不能,端的是苦恼万分。但也在这同时,听清了左丘小姐的绯事——
出身将门的少年将军占时,为左丘小姐暗恋多年的心上之人,不日前率军悄然投至左丘无俦麾下。
“占时是接了我的信,才带领家军向大哥投诚,倘使因此被遭受不測,我……我……我死上千次也不够!”
“你是怕这位占将军被你的兄长出卖?”左丘无俦的口碑竞是如此灰敗的么?
“不是出卖,是jiāo换的条件,若是云王为了泄憤,提出献上投诚者的jiāo换条件,大哥没有理由不允。我生在这样的人家,自是懂得这个道理。”
“之前有此先例?”
“大哥还没有,但其他人……”左丘无双娇躯微栗,面孔苍白,泪珠儿滴溅,“说到底,这仗要么不打,要么便打到底,中途停下来,算怎么一档子事!”
左丘小姐不止是关心则乱,而是忧心如焚了呢。扶襄斟酌了下措辞,道:“云国也好,越国也罢,无论是怎样的一场战争,总会将一些无辜者卷入其中。哪怕是军神左丘无俦,能够兵不血刃地取得想要的战果之时,当然不会费上一兵一卒。左丘小姐若认为和谈一定会使云王的背叛者沦为牺牲品,惟有寄望于你的兄长与他人不同。”
“大哥他……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我并不能确定。”
“如此,你只有指望占将军。”
“怎么做?”左丘无双大眼内燃起希望之辉,“我该怎么做?”
唉,明知言多有失,被这样一双痴qíng专注的眼睛注视着,却怎样硬不起心肠。“请占将军树起大旗,高调声援左丘大军,若能发表一篇华彩溢丽的檄文公告天下,便是最好不过。”扶襄道。
那样的话,若左丘无俦最后还是将人jiāo了出去,必定赚尽失信失义之名,引来舆论大哗,声讨纷纷。
六十一、为人思量徒惹嫌(下)
“这篇檄文出自你的手笔?”
“这……”在长庆公主递来那篇长卷的剎那,扶襄心中真真是纠结起各种的尴尬。
对撒娇哀求的左丘小姐一时心软的结果,便是如此——
进退维谷。
想她在这边,似囚非囚,似客非客,处境本即不伦不类,现今又写了这一样为挟制这边头号主人的东西出来,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为困窘的境地。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然好俊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致使百年忠族殍尸荒野,千古冤魂天地悲凉……”
长庆公主目览纸上行文:“不得不说,你的才华让人吃惊。”
“……多谢。”心虚呐,对于明知错在前、偏向错处行的自己,痛恨难消。
“你可知这篇檄文在外界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真的?真的么?”三伯母现身那刻“哧溜”躲至墙角蜷缩同时寻找潜逃机会的左丘无双兴冲冲凑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何事?”长庆公主瞪一眼这个家门不肖女,“你会不知道么?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归根结底是谁呢?”
“……”左丘无俦蔫耷耷回到墙角。
“因为这篇檄文,原订下的和谈之期被取缔,云王颁下旨来,占时乃云国首罪之臣,占氏满门皆为逃犯,占姓百年内永不为官。无双呀,你是想帮占时的罢?如今他这番招摇于世,云王若当真把擒获占时作为和谈的条件之一,你岂不是害了他?”
“不行!”“条件”二字刺中了左丘小姐的神经,语声铿锵,“大哥若是那样做了,在天下人的眼里,等同挂上了不仁不义的名号,之后有谁还会追随投奔?”
“所以,你是有意将你大哥的军了?而你……”长庆公主斜睞扶襄,似笑非笑,似讥非讥,“也有意陷无俦于不义么?”
扶襄苦笑道:“无意。”
长庆公主置若罔闻:“你必定想到了无俦将要面临的罢?想到了,仍然为之,是因为你不在乎无俦?还是另有目的在?”
“那个……”左丘无双举手,“是我求……”
“不得说话!”
“……遵命!”三婶声色俱厉,左丘小姐抱肩缩首,将自己的存在感削减到最弱。
“你这么做的理由呢?扶姑娘。’’长庆公主犹求甚解。
扶襄瞳心浮起淡淡厌意。虽有几分自作自受的鲁莽,她却无意接受斯样的责难。
“长庆公主,扶襄并不欠……”
此时间,一阵跫音迫近门前,门扉双开,一道高阔身影沐浴着落日的霞光矗立,“三婶也在么?”
室内人竞相愕然——
“无俦,你怎么回来了?”
只因和谈搁置,左丘无俦悄然返乡。
“你一刻也不能安分么?”
长庆公主、左丘无双皆没有过多占用这方空间,左右下人也识趣地退出门外。男子掀捏起小女子细巧的下颚,语声恨恨:“配合六叔作怪不肯乖乖呆在别庄等待本家主也就罢了,眼下还给我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她推开碎事的手指,冷道:“小女子罪该万死。”
“你这是在生气?”
“岂敢。”
他嗤声泛笑:“是本家主弄错了么?该生气的不该是本家主么?”
“那么敬请您发动雷霆之怒。”
“你啊——”他低俯腰身,抱起她纤秀的身子安置在自己右臂上,走到窗前坑榻前坐下,“被三婶数落了几句,受不住了?”
这亲昵口吻,这宠溺神qíng,是……怎么回事?她心生警戒,美眸凝睇:“阁下,几时可以这般融洽相处了?”
他将头埋到她秀薄肩头,低喟道:“乖瞳儿,对一个从战场归来的男人,些许的宽容罢。若不是到为了寻你到别庄转了一遭,被管事qiáng留着沐浴更衣,此一刻我的身上充满的会是尘泥与鲜血的味道。暂时与我休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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