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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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低头看着遗折上那笔锋有些无力却依然写得整整齐齐的字迹,心头一片乱麻,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可事到如今……皇后,你看此事如何处置才好?”

  武后沉吟不语,大殿里变得出奇的安静。琉璃不由屏住了呼吸:武后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步步bī得皇帝不得不收回成命,如此一来……武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坚定:“陛下,臣妾以为,陛下贵为天子,金口玉言,这郡公之位,陛下既然已亲口应了要给那裴承禄,制书还是应当照此拟定!”

  琉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对天家夫妇。只见李治也是满脸难以置信,武后的笑颜却是温柔如水:“陛下乃万民之主,区区爵禄,与陛下的天威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天家的骨ròu亲qíng原是比寻常人家更难得,陛下方才说得有理,不过是个郡公的爵位,却能使几位大长公主安心,又何必吝惜?”

  李治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唇微动,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只是蒋奉御那边……”他蓦然收住了话头,转头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只觉得背上一凉,慌忙低头,心头怦怦乱跳,恨不得立刻化身空气直接消失——只是似乎已经晚了。

  武后略想了想才恍然道:“陛下的意思,可是要为大长公主掩住此事?”

  李治愣了一下,忙正色点头:“正是,这遗折河东公如此处置,正是怕传出去伤了大长公主的名声,自是不好外传的。”

  武后笑了起来:“这又何难?为尊者讳,原是理所应当,蒋奉御与库狄氏都是谨慎之人,自是晓得轻重。那裴承先对此事守口如瓶了十余年,可见心地纯孝,多半也不会主动张扬此事。陛下,此人知错能改,奋发上进,在裴氏族中甚有名望,原是可造之材。以臣妾看来,河东公为人谨慎周全,在遗折之外多半还有别的准备,不过只要陛下就如他遗折所请,对世子多加照拂,这件事自然是不会闹将出来的,陛下又何必担忧?”

  别的准备?多加照拂?李治越听心里越是没底,忍不住道:“可郡公之位朕已应了给那裴承禄,皇后以为,朕该如何才能补偿于裴承先?”

  武后含笑看着他:“陛下,河东公的遗愿,不过是请陛下为世子做主,这有何难?难不成我大唐就只有河东郡公这一个爵位么?”

  李治恍然大悟,“哎呀”一声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本朝一门两公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自己怎么就钻了死胡同!

  武后也笑:“圣人日理万机,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李治长出了一口气,往绳chuáng的后背上一靠,笑道:“既然如此,裴承先自然还是袭封河东公,那裴承禄么,却要封他一个什么爵位才好?”

  武后想了片刻,却叹了口气:“都怪臣妾,适才见人多嘴杂,便犹豫了片刻,没拦住陛下对常乐大长公主的许诺。如今陛下既然已许了让裴承禄袭封河东公,又不yù遗折之事张扬出去,此时突然改封,只怕有些见识短浅之人,想不到天子会如许宽仁,反而会以为是陛下朝令夕改!”

  李治的笑容顿敛:“可这河东公世子如今并无改立之理。若是让其弟袭河东公之爵,岂不是越发说不过去?”

  武后也皱起了眉头:“陛下所言甚是,只怕还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两全其美?李治伸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双眼又有些隐隐发疼。

  琉璃心头也是一片茫然——武后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都到了这份上,哪里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再说,她费了这么一番气力,难不成是为了让临海大长公主与裴承先两全其美?

  武后久久地没有出声,琉璃越想越是不解,悄悄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眼光扫过御座后的yīn影,突然发现那个宦官似乎正在向武后轻轻点头。

  武后眉头微扬,眼睛闪亮地看向了李治:“陛下,臣妾倒是有了个主意。”

  李治立时jīng神一振:“什么主意?”

  武后嫣然微笑:“陛下,臣妾以为,如今与其另封裴承禄爵位,使陛下失信于人,倒不如索xing锦上添花,恢复裴府国公之封!当年裴相功在社稷,被封魏国公,只是一度受累于小人,才被贬去职,此后又戴罪立功,被先帝召回,可惜未及重新效力朝廷便病逝京师。此事原是裴氏之憾,如今陛下若能追封裴相国公,由嫡长孙裴承先恩袭此位,那裴承禄继承河东郡公便是顺理成章。如此一来,既能让裴氏一族感戴陛下深恩,又能让临海大长公主得偿所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原来如此!琉璃恍然间只觉得如梦初醒——原来武后打的竟是这个主意!难怪她一面厚待临海大长公主,一面又扶持裴承先夫妇,原来是早就想好了要“锦上添花”!如此一来,既能满足宗室的要求,又给了裴氏莫大的恩典,还显示出了自己扭转乾坤的能力。而以临海大长公主的xing子,知道自己一场辛苦却让裴承先夫妇占了最大的便宜,只怕会吐血三升!

  李治脸色也是一亮,随即又犹豫起来:“追封裴相也就罢了,只是国公贵为一品,按理裴承先就算袭爵,也应降下一等才是,让裴承禄袭河东郡公的爵位已是格外开恩,这国公又如此轻许,会不会引起物议?”

  武后笑道:“陛下多虑了,陛下当年追封武德旧臣十数位,可曾有人提出异议?人人都是感叹陛下念旧尤甚于先皇,待臣子之厚亘古未见。再说,国公之位再重,又焉能及得上陛下的龙威与天家的颜面?”

  待臣子比太宗皇帝更宽厚,这话正搔到李治的痒处,他正想点头,心底又隐隐觉得不妥,正在犹豫,纱帘后突然传来了宫女的声音:“启禀圣人,启禀皇后,荣国夫人与韩国夫人到了,正在殿外等候觐见。”

  李治心头一震,不由自主便站了起来:“快请她们进来!”随即才醒过神来,讪讪地坐回了御座。

  武后恍若未见,只是笑着叹气:“让两位国夫人先去后殿吧。今日她们怎么来得这般快?偏偏这制书断无等到明日再拟的道理!”

  她体贴地看了李治一眼:“陛下可是有些倦了?陛下已忙了半日,是该歇息歇息。蒋奉御也还在后殿等着给陛下请平安脉。这边的杂事,臣妾自会帮陛下处置。只是这河东公府的爵位该如何处置,还是要陛下早些定夺,臣妾也好照章行事。”

  河东公府的爵位么?李治心头烦乱,略一思量便点了点头:“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有劳皇后了。”

  他撑着绳chuáng的扶手站了起来。窦内侍忙两步赶上,小心地扶着他往后殿走去。武后也跟了两步,目送着那略显病弱的身影消失在纱帘后面,才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容,仿佛是自嘲自讽,又仿佛是如释重负。

  琉璃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背脊上直蹿上来,忙不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笑容在武后的脸上转瞬即逝,她回过神来,一眼看到正在垂头数砖的琉璃,嘴角倒是微微一扬:“差点把你忘了!琉璃,你是不是也该去后殿问个安?”

  琉璃唬了一跳,忙抬头道:“圣人、圣人也在后殿,琉璃不敢前去打扰。”

  武后静静地看着琉璃。眼见着她虽然极力镇定,脚下还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不由摇头一笑,这么些年了,这宫里宫外,一提到皇帝就唯恐避之不及的,大约也只有眼前这位了吧?这么些年竟是不曾变过……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柔和:“也罢,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吧。”

  琉璃一口气这才松了出来,忙不迭地躬身应诺,耳边却又响起了武后莫测喜怒的平淡声音:“今日之事,对你大约也会有些好处。记得莫要外传!”

  好处?琉璃心里泪流满面,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真的不想要任何好处……到底只能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多谢皇后恩典,琉璃遵命。”

  蓬莱殿前的御道上,夹路的花木犹自葱绿,从太液池上chuī来的微风却已带上了秋日的凉意。琉璃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寒战,这才发觉后背已被汗透。圆脸小宦官笑吟吟走上前来:“库狄夫人,这边请。”

  琉璃抬头看了看明净如洗的高远天穹,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头那点疑云却是挥之不去——武后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阵秋风chuī过,只有树叶发出了沙沙的轻响。琉璃定了定神,加快脚步跟上了小宦官。

  她背后的蓬莱殿里,武后沉稳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传李舍人、裴舍人进殿!”

  “诏令司文寺少卿监护河东公丧事,司仪令、司仪丞进宫回话!”

  第七章咄咄bī人急转直下

  当照进长安城的最后一抹斜晖终于消失在丹凤门的门楼之上,六街大鼓再次被隆隆擂响。长安的十几座城门、几十处宫门以及数百扇坊门依次轰然合拢。待得鼓声消歇,整座城池也都安静了下来。坊墙之内,偶然还有悠悠丝竹随风飘dàng,坊墙之外,唯有片片落叶在路上打着旋儿。

  然而在永嘉坊北面的一条大道上,依然不时有车马从河东公府那道直接开在坊墙上的大门中奔驰而出,原本负责夜禁的金吾卫们看见这qíng形,却是远远便勒马闪到了一旁——长安的夜禁原本就对婚丧之事网开一面,何况此时来吊唁河东郡公的,自然都是自家府上也有大门通往坊外的三品以上大员,他们难不成还能去寻这些皇亲国戚或裴氏高官的晦气?

  随着暮色加深,从河东公府出来的车马渐渐稀少,全身缟素迎来送往的管事们也纷纷回府,挂着白麻的大门外,只剩下了两个神色疲惫的小厮。他们的身后,白色的灯笼从大门一直挂到了内院,那惨淡的灯光和飘动的素麻,在夜色里铺出了一条惨白的道路,让人看着便心底冰凉。

  内院上房的西间,便是灵堂所在。因未到入殓之时,屋中并无棺椁灵幡,屏几chuáng帐也都是河东公日常所用之物。东边那张高足大案上除了香火,还放满了酒脯菜肴,几盆羊羹烤鱼犹带热气。西边的十二曲屏风后则是纱帐低垂的灵chuáng,河东公常穿的官袍尚自叠放在榻头,仿佛他随时会如平日般起身出门。唯有满屋的素衣和哀哀哭声,显示出这屋子的主人已是登仙西去了。

  暮色四合,屋内的哭声慢慢停歇,一番叩拜之后,这头一日的丧礼便算告一段落,除了在灵堂守夜的二夫人和几位孙辈,余者渐渐出门散去——家主既丧,灵筵上的酒菜虽是一日三换,旁人这一日却是不能用饭的,几位公子夫人以及嫡孙因服的是最重的斩衰,更是三日不可进食,加上这一天的忙碌,此时人人都是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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