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之也猜测他匆匆出城,身边暗卫不会很多,十五名剑客对付一两名暗卫,加上顾翛,已经足够。只是他没料到顾翛会武功。
顾翛墨玉似的眼眸黑沉,顾子之不笨,他肯定察觉出自己没有做顾氏族长的打算,但他仍然下杀**手,只能解释为出于心里不平衡。
顾子之的目的显然是想要顾翛的命,但他也许以前从未做过暗杀之事,不明白想要成功的杀掉一个人,要么就是用压倒xing的武力,要么就是不择手段,而他用十五名剑客明目张胆的前来围杀,即便顾翛身边只有两名暗卫,也并非是能百分之百的将人置于死地。
顾翛冷哼一声,顾子之,等本公子有空再收拾你
大雨磅礴之中,血水很快染满了顾翛整个背部,明明是不甚严重的伤,看起来愣是触目惊心。
失血,风寒,加上十几个时辰的策马疾行,纵使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了。
从小道绕过新平,赶到宁温所在的那个寺庙的时候,顾翛这一身行头看起来要多凄惨就多凄惨。
顾翛运起轻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落在了宁温所居住的僧舍前。
因着顾翛为了宁温给了寺中不少香油钱,且又颇守信用,走后第三天,便派人过来给弥勒菩萨铸金身,在加上宁温本身气度非凡,是以寺里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是个道行高深的法师,所以被单独供在一个院子里,平日他也常常去听住持讲禅,但往往都是一句话也不说,见了人,笑容温润高洁,宛如佛陀一般,越发的让寺中的和尚尊重。
这些,顾翛也都听暗卫回禀过。
不知是何因缘,这院子里竟也有几颗粗壮的老桃树,桃花早已落尽,树上长着嫩绿的叶子,泡在雨水中透出勃勃生机。
顾翛站在树下踟蹰了一会,听见禅房中传出梆梆的木鱼声,心中焦躁渐渐平复,眼前却是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木鱼声一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翛朦朦胧胧之中看见有一人朝他走来,着一袭灰衣僧袍,手中撑着一把杏huáng色破旧的油纸伞,身材颀长,头颈之间即便没有墨发如瀑,也依旧优雅至极。
僧人躬身,纤长而白皙的手中轻触到他脸庞时,顾翛安心的闭上了眼。
顾翛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这是他这些日以来最安心的一次,顾翛浅眠,即便是疲惫的睁不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时不时的放在他而上试一试温度,有时候放在额头上许久也不曾移开,这让顾翛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至少,宁温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排斥他。
不知睡了多久,顾翛醒来的时候,屋内燃着油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屋内飘着淡淡的药香,橘huáng昏暗的灯光显得别样温暖。
顾翛眼眸微动,目光找寻到那个灰衣僧袍的身影,gān裂的唇角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温似是察觉到榻上的人动了,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过身来。温润如玉的面上从眉弓处到下颚,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面结了厚厚的痂还不曾脱落,可见当时下手时是多么不留qíng。
但这些在顾翛看来,根本无损他的气度,即使绝世的容貌没有了,他依旧是他,还是那个在桃花烟霞之中,那一袭白衣飘逸如仙的男子。
“可要喝水?”宁温站起身来,却并不靠近。
顾翛点点头,扯动背后的伤痕,顾翛却“嘶”的一声,苍白的俊颜上眉头拧起,这等形容若是让旁人见了,定然连心肝都碎了,但宁温却不动声色的倒了水,放在他嘴边,“你且试试冷热。”
宁温感觉不到冷热疼痛,只能凭着经验大致上判断水的温度。
“我躺着没法喝,我伤口疼。”顾翛幽怨的看着宁温,可怜兮兮的模样,加上弱弱的口吻,像极了撒娇。
宁温早已经不记得疼是什么滋味了,只是判断顾翛背后的伤算不得什么,只是伤了皮ròu不曾伤筋动骨,但转念一想,也许顾翛从小被娇养着,受不了疼,也是可能的,便也就迁就了他,伸手将顾翛的头扶起来,把碗放在他唇边,“冷热如何?”
顾翛嗅着宁温身上独有的清慡气息,幸福的抿了口水,是冷的,但无碍顾翛的心qíng。
喝着喝着,顾翛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人都会试好了温度,才会端给病人,宁温这样的做法却是有些奇怪,“你感觉不到温度?”
宁温身子僵了一下,是的,他感觉不到,然而,在这世上,也不是感觉不到所有温度……
不用言语回答,顾翛从他细微的变化中,便已经确定了答案。
“也感觉不到疼痛,可是?”顾翛目光幽深,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宁温划破自己的脸,那么深的伤口,却丝毫没有普通人的正常反应,脚底板上磨破溃烂,顾翛给他清理的时候,也是没有丝毫反应。
当时宁温虽然被点了睡xué,但睡梦中,遇到疼痛也有反shexing的动作,可他没有。
“你这伤也并无大碍,热也退了。”宁温不曾回答,慢慢的将顾翛放在了榻上,然后继续坐在几前看佛经。
顾翛闷闷的道,“我疼。你与我说说话吧,要不念佛经也行。”
宁温静静的看了顾翛一眼,竟果真捧着经书念了起来。
温润如水般的声音,犹如暖风拂过,有一种特别的安定感觉。
外面大雨瓢泼,屋内灯下诵禅,顾翛静静的看着宁温修长身姿,侧脸。脖颈还有腰背,无一处不是优美的线条,顾翛瞬也不瞬的盯着灯下那人,刹那间永远。
这样平静的场面持续了一会,顾翛忽然想到,宁温既然感觉不到温度,那么自己昏睡的这几日,那只手是谁的?
顾翛起身下榻,走到宁温面前跪坐下来,拉起他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我觉得自己还烧着呢。”
宁温琉璃般的眼眸看着顾翛,看得他心里发虚,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直接询问,而是用这种法子试探,宁温是个聪明的人,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一眼就能被他识破。
“你感觉到我的体温,是否?”现在问,应该不晚吧。
宁温收回手,淡淡的嗯了一声。许多年前,他也能感觉到白苏的体温,他就像是常年活在黑暗地狱中的人,一旦发现那点光明和温暖,便不顾一切的靠近,这一次,他不能如此放任自己。
后续之桃花业障12
“这个给你。”顾翛把手腕上一只小叶紫檀的佛珠取了下来,放到几上,“这是福缘大师开光的佛珠,放在我这里许久,我却从来不曾戴过,这次进京,不知为何我却想着将它给带上,既然冥冥之中注定,便将它送与你了。”
顾翛这些话半真半假,他有这佛珠许久是真,不喜戴也是真,只是,此次能想到把它带出来却是有目的的,便是要将它送给宁温。
顾翛也不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它不能帮他得到宁温,也没有任何益处,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佛珠是福缘大师赠与施主,施主还是好好保存吧,贫僧不能受。”宁温并不接,起身双手合十给顾翛行了个佛礼,“施主净心修养,夜已深,贫僧告辞。”
一袭灰衣僧袍,宁温却习惯xing的轻甩广袖,身姿飘逸俊伟,清慡的气息中隐带檀香味,不经意的便飘至顾翛鼻端。
“不要走。”顾翛不自觉的便急急说出口。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说出带有乞求的话语,但凡是第一次,哪怕是这等小事,都是无比的艰难。
宁温竟是连步子亦未顿,径直走了出去。
房门未关,冷风袭人,顾翛心头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打小时起,无论什么事qíng,只要他想要办到,费尽心机也会达到目的,而面对宁温,他真真不知该从何入手。
宁温……无论什么样的计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虽则他不言语,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办。”顾翛喃喃自语,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因为宁温的无qíng,又化作泡沫。他抓起几上的小叶紫檀的佛珠,眸色幽深。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
宁温坐在禅房中,面对墙壁上一个大大的禅字,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指头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粉红有酱色,深深浅浅便宛如争奇斗艳的繁花,这是这些年或是无意、或是不在意而留下的伤口。
许是过去的十几年间,他的生活太过单调,以至于坐了一整夜只是看着指头,竟也丝毫不觉得枯燥。
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时,主院的禅房响起了诵经的声音,宁温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向住持的禅房。
禅房内传出梆梆的木鱼声和低低的诵经声。
宁温迟疑了一下,正要转身离去,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陀佛,净空法师既然来了,缘何不入而返?”
宁温对佛道知之甚少,实在当不起“法师”的称呼,然而无论他推脱几次,寺中的和尚包括住持也都执意如此唤,若说口辨之才,宁温自然是比不上这个常常论佛的老和尚,便也不去在意了。
“扰了方丈清修,还请恕罪。”宁温道。
屋内窸窸窣窣片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披着红色袈裟佝偻老和尚走了出来,雪白的胡须,满脸皱纹,一举一动都是颤巍巍的,让人忍不住忧心他是不是随时可能摔倒。
“净空法师是来向老衲辞行?”住持苍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嘎哑,听起来有几分像籍巫,宁温心里觉得很是亲切。
“贫僧叨扰多日,是时候离开了。”宁温声音温和,添了平素并不多见的一丝亲近。
老住持自然也是发现了他这种改变,也并说破,一双枯涩的眼眸看着院子中几棵修竹,目光显得有些飘渺,说实话,这些日的接触以来,在老住持心中,并不觉得宁温具有修佛的慧根,他心中执念太重,现在看起来是淡漠了红尘俗世,但并非是佛道所求的大道,而只不过是一种死心,对这世道的死心。
“如若可能,老衲建议你去天龙寺,那里有我佛道比较齐全经书,多读经书,你应当会有所悟。”住持缓缓道。
宁温没有修佛的慧根,但他是个聪慧之人,聪慧的人如果理智些,也能够理解佛经中所传达的意思,即便只是表面。
“多谢住持指点,贫僧在未曾出家时,曾对故人许下一个诺言,那人如今已经离世多年,待贫僧完成这一桩事,便去天龙寺。”宁温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老住持平静的看了宁温一眼,连下了两日的大雨初歇,清晨第一缕阳光在他周身布上一层淡淡的huáng色光,衬得那如玉的肌肤光光晕流转,琉璃一样的眼眸里波光潋滟,似是盛了一池净水。住持心中业已明白,为何他会把自己一张好好的脸,划出一道可怖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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