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温出生时太受上天眷顾,得了一副绝可倾世的姿容,这是幸,亦是不幸,若非这副容貌,他也许根本活下来,但若不是这副容颜,他亦可以不必如此孤绝辛苦。
过犹不及,即是如此。
房门关上,饶是宁温有七窍玲珑心,也猜不透方才住持那枯涩的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含义,是怜悯?是惋惜?还是根本没有任何qíng绪?
宁温顿了一下,正yù转身离去,却闻房内那个苍老略带嘎哑的声音缓缓道,“人生如梦,想抓住梦里事物,这段梦却总是过去了。梦在耶?实时实矣,虚时虚矣,回忆历历在目还如昨日,真真假假难辨,一生追求无憾又是如何,还在梦中没有醒来罢。”
他说:人生似是一场梦,人总想抓住梦里的一切,可这段梦境终究是过去了。梦在吗?在的时候在,过去了便就都是虚幻,但过去的种种还都那么真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一生都在追求没有遗憾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还在梦里未曾醒来罢了
其实住持的话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说的更为直白,对于宁温来说更犹如当头棒喝,让他蒙住了。
这样说来,他从前种种仇恨,竟都是可笑的执拗了?那么,那些bī他、害他、伤他的人,他难道竟是不应该恨吗?
罢了,往事已矣,应该放开。
宁温闭眼平静片刻,朝房内行了个佛礼,“多谢住持指点。”
宁温来时是孑然一身,现今要继续北上,依旧是孑然一身,也就无需带回禅房中拿什么东西,只是走至门外时,微微顿了一下脚步。
便是这一顿脚步,也是极其细微的,若不仔细看,旁人根本不会发现他还曾在意了一下。
宁温不是不知道顾翛的心思,顾翛时而浑身冷峻之气,时而慵懒散漫,时而又天真的彷如不知世事险恶,每一面都真的让人不能怀疑,或许那也的确是顾翛真实的xing子,然宁温确定一点,能散发那种冷峻气息的人,是不可能被轻易伤到,更何况,顾翛受得伤也并非是什么致命伤。
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即便是二十年前那样孤寂,宁温也不曾想过委身于一个男人,也不曾想过找一个男人来爱。
“是否,我下次再见你时,要把剑捅到心窝里你才会未我驻足一时半刻?”一个清冽的声音忽然从寺院旁边的树林中传出。
宁温转眼看过去,一棵须得四人合抱的古树后缓缓走出一袭玄袍,不知何时,那张俊美如天人的容颜上去了几分少年之气,尽是冷峻和沉稳,苍白的脸上,眉间紧紧拢起一个拂不开得结。
阳光透过树冠,斑驳的落在他身上,衬着那张俊美的容颜,宛若梦境。
“你年纪尚幼。”宁温不再用“贫僧”、“施主”这样的称呼,走下台阶,站在里顾翛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这世间定有一个美好的女子在某处等着你。”
顾翛不做声,只是眉头拢的更紧,在政阳和尚京待的这些日子,他越发的肯定,这世上不会有一个能合心意的女子在等着他,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已经用在别人身上。
“我要去尚京。”宁温面上平静无波,虽不比从前那样绝艳无双,却依旧温润,“你可要去?”
顾翛心中一喜,恍如做梦一般,再次确认道,“你这是在邀我一起?”
阳光下,宁温点点头。
顾翛忽然觉得今日阳光真正好。
“那走吧”顾翛心qíng大好,便将早上的一腔伤qíng抛诸脑后。
顾翛从前也是个活在当下之人,并不会如顾连州和宁温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不会是这般大怒大喜,像个孩子般。
暗中的斥候暗暗记下了一笔,看来这个和尚在自家主公心中着实有着非同一般的位置。
“你身上伤未愈,暂且在寺中休息几日再上路吧。”宁温道。
顾翛背后的伤经过一天一夜,已经有些愈合的迹象,眼下一动又裂开来,不过这点小伤过几日就会自行痊愈,但既然宁温也会留在寺中,呆在哪里对于顾翛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便也不曾拒绝,随着他回了禅房。
宁温则去与寺内的管事打个招呼,请寺庙与个方便,再在寺中打扰两日。
顾翛在宁温离开之时,便命暗卫去给寺中再添些香油钱,并说明是冲着净空师傅的面子才添的,是以,宁温去的时候,那管事很好说话,甚至还承诺每日早晚让小沙弥送热水过去,后听说香客是来此处养伤,甚至还送了一只红泥小火炉,以便他们必要时可以自己熬药。
宁温自是猜到事qíng的缘由,也并未说什么。
顾翛对宁温忽然的转变有些忐忑,明知道不可能是瞬间便想开了,但也难以真的去计较什么,哪怕是以进为退的计谋。
只是,宁温,你莫要伤我的心……顾翛承认,他是生平第一回有些怕了。
后续之桃花业障13
在寺中的生活甚是闲适。
宁温每日里就是看经书,诵佛经,而顾翛则是看着他做这些事qíng,偶尔会有举善堂的暗卫来禀报事务。两人互不gān涉,虽然十分惬意,但顾翛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须得找些事qíng亲近亲近才好。
“下一局棋,如何?”顾翛从住持那里借来一副棋,放在几上。
宁温手中的木鱼一顿,探究的看了顾翛一眼。
顾风华已是原雍国著名的围棋高手,但宁温与他对弈可是从来也没有输过,传说顾连州的棋艺还要在顾风华之上,宁温放下木槌,“好,那贫僧就领教一下顾小公子的棋艺。”
顾翛汗颜,心中觉得实在失误,都怪看了母亲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本,书中常有qíng人之间下棋的场景,明明男人很厉害,却要装作输的不着痕迹,搏对方一笑,可眼下同宁温下棋,压根就不需要装,自己毫无悬念的会输,只是要想着怎么输的体面点吧
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宁温都已经应下了,他怎么能不战而退
棋局摆开,宁温持白子,顾翛持黑子,两人刚刚开始时棋走如飞,到后来就艰难了许多,主要是顾翛比较艰难,每每都要思考好一会儿。
“等等等等,这一步棋,我要重新落。”顾翛毫不客气的抓起刚刚落下的子。
宁温也不反对,任由他把棋子取回去,又落了别处,这才拈起一粒白子,刚刚落下,便又听顾翛低呼一声,伸手抓起他的白子还了回去,“不行,我要再重来”
宁温看着他匆匆忙忙又耍赖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夕阳光下,这一笑便如融进了一片金橘色里,温暖炫目,顾翛看的有些呆怔,他想,如果能让宁温时常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宁愿放任自己永远孩子气。
宁温似也发现了自己的失常,微微敛了神色,却清楚的感觉到,有一种不曾体会过的qíng绪在心底盘旋,它叫愉悦。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终于外面小沙弥的声音打破了宁静,“顾公子,净空法师,小僧送晚饭来了。”
“端进来吧。”顾翛道。
小沙弥将托盘中的三菜一汤放下,宁温道了句,“有劳师弟。”
“阿弥陀佛,法师客气了。”小沙弥双手合十,欠身回礼。
小沙弥退了出去后屋内又只剩下这两个不尴不尬的人,宁温给顾翛盛了饭,“用食吧,不是说明日启程去尚京吗,用完饭早些休息。”
顾翛和宁温都算是贵公子,用饭时十分安静,顾翛忽而想起自己母亲经常喜欢在饭桌上说笑话,美其名曰为活跃气氛,因此被父亲板着脸训斥了许多回,但却不曾被重责,想来父亲应当是喜欢的。
“请教一个问题。”顾翛忽然道。
宁温放下筷箸和碗,静静的看着顾翛,这是礼仪,一般饭桌上对方想说事qíng,就必须停止用餐,听对方讲完之后,做出回答,然后才可以继续用饭。
顾翛看着他这样,也没说什么,便的道,“诸葛亮的母亲姓什么?”
“这……史书上并未记载。”宁温想了一下,他遍阅史书,尤其是像诸葛亮这样的谋臣,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姓何”顾翛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既生瑜,何生亮”
宁温怔了一下,他自然是听明白了顾翛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宁温皱眉道,“这是何人教你的?”
同辈之中,宁温唯一佩服的人便是顾连州了,白素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如何会教出这样的结果?
顾翛心中再次暗暗怨念自己母亲一遍,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如此,但也不能气馁,顾翛甩开大袖,端坐起来,“我这是说笑话,与我原来所想有些偏差,我还要再讲一个故事。”
宁温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便道,“好。”
顾翛jīng神一振,娓娓讲道,“古有一国,风气迥异,举国男子皆畏惧妻子。君主要选宰相,他在朝堂上对文武大臣道:任宰相一职者,要有才能,要勇敢最重要的是不能畏妻君主说完此话后,便道:畏妻者,站到右边,不畏者,站到左边。君主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都往右边站,君主大为失望,待到站定以后,发现竟有一位形貌英武的大将军还在左侧,君主大悦,便询问道:卿乃是真丈夫只是寡人想知道,卿为何不畏妻子呢?”
顾翛在此停了一下,抿了口茶水,挑眉问道,“你知道为何吗?”
宁温道,“将军百战死,生死都置之度外,又如何会畏惧区区妇人?”他虽然隐隐觉得这个答案可能不正确,但作为对顾翛讲故事的回报,还是认真答了。
顾翛向前探了探身子,神qíng肃然道,“将军声音雄浑,响彻大殿:我家夫人说,不许我往人多的地方挤”
“哈”宁温乍然失笑,温润的声音朗朗如珠如玉,白净的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眸宛如两粒黑珍珠浸在一汪净水中,那水滴含在眼中,仿佛随时都能滴落,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触摸。
此时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就已经如此的风华绝代,更别提他容貌尚好时,史书上说他“一笑天下皆chūn,一哭万古皆愁”,当真不是夸大其词。
顾翛自己的容貌与宁温也是在伯仲之间,他自然不会痴迷于这样的表象,只是看着他笑得时候,心里特别欢喜。宁温皱眉时也是风姿卓绝,别有一种俊美之像,可顾翛不喜欢他皱眉。
宁温歇了笑声,温声道,“用食吧,饭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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