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翛心中得意,往常布局一场完美的狙杀也从未如此得意过,心想着,自己的母亲有时候还是能gān点有用的事儿,就比如,她在饭桌上讲这个笑话,导致兄弟几个喷了满桌子的饭,让父亲把她罚站了小半个时辰,又罚他和顾然抄书,但此时顾翛觉得这笑话讲的真好。
两人刚刚用完饭,外面却忽然起了大风,不出片刻,天色便忽然暗了下来,风渐渐缓了,却是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宁温走到廊上,望着大雨倾盆,目光有些飘忽。
“放心吧,待雨停后,我们策马赶往尚京,也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顾翛忽然道。
宁温微微一顿,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俊美少年,心中说不清是何感觉,这少年居然能懂他的心思。宁温原本打算等到将宁秋的尸骨运回建邺之后,便自绝xing命,如此便不会再与白素有任何瓜葛,也不会为旁人带了什么困扰,可是,相处这几日,顾翛处处都照顾着他,不仅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心qíng……
顾翛做的一切,正中宁温的软肋,对于前半生处处算计、时时防备的宁温来说,是任何人也想象不到的诱惑。然而,这样纯至的顾翛,让宁温自惭形秽,让他曾经黑暗的心无地自容。
“你……”宁温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而道,“不急,阿秋等了十八年,再等一日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一直都是个懂事的**。”
顾翛撇撇嘴,“你我相处多日,你连个名字都吝啬唤我。我的字是,辄浅。”
宁温无奈笑笑,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顾翛也不曾bī迫。
雨中,小沙弥撑着油纸伞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见两人都站在廊下,便未上来,吃力的撑着大伞,生怕大雨掩住自己的声音,高声道,“顾公子,净空法师,寺里今日躲雨的人有些多,这又来了位公子,管事师兄命小僧来与二位打个商量,可否让那位公子过来挤一挤?”
寺中厢房甚多,但多半都极为简陋,只有这处的两间比较jīng致,想来又是客人给了不少香油钱,那个管事才会如此安排。
但顾翛不管那么多,此事他正求之不得,遂道,“可。”
那小沙弥唱了声佛号,“多谢二位”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今晚你得收留我。”顾翛回头道。
“好。”宁温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翛心里却是惊了一下,他以为宁温又会提出去与僧舍挤挤,不想他却是一口答应了。回想起这几日宁温的变化,顾翛欢喜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
两人在廊上观雨,不一会儿,小沙弥便领着一名苍色衣袍的男子过来,油纸伞挡住了他的容貌,但是长身玉姿,广袖轻甩,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男子上了走廊,收起油纸伞,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容,却原来只是个少年,一袭苍色广袖大袍,漂亮的脸上处处jīng致,便是连藏在眉尾的淡褐色小痣都显得规矩而gān净,尤其是他望过来的眼神,只需瞧上一眼,便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加纯净之人了。
雨幕为背景,这样一个纯净如雪的少年,纵然比不上顾翛的龙姿凤章,也比不上宁温气质出尘,却是能令世间万物都觉得自身污秽。
少年正yù给对面让出房间的两人作揖致谢,一抬眼却怔住。
后续之透水白(1)
少年瞧见了负手而立的顾翛,神qíng欢喜的正yù上前唤“大兄”,但转而想到母亲jiāo代在人前不能如此叫唤,便压抑着欢喜的qíng绪,憋了半晌,俊俏的脸涨红,也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在顾然心里,顾翛是他的大兄,遇见大兄却要装作不认识,不唤大兄,又能唤什么呢?
然而这形容落在旁人眼里,还道是羞涩。
“阿然,你怎么在这里?”顾翛笑问道,其实他想问,母亲怎么舍得这个宝贝疙瘩独自跑出来转悠了。
“大……母亲说让我外出游学,若是见着你……我的意思是,令慈说,若是见着你……其实是,我母亲让我外出游学,令慈说让我见着你,便与你说,让你寻一寻弟弟,哦,是你弟弟……”顾然颠三倒四的说完这番话,中衣都湿透了。
这老实的孩子平日从不说半句谎言,这回被bī着说谎,他也自知轻重,自然是顺了白苏的意思,只是,是个人都能看出这话是假话,可怜的孩子带着满腔的罪恶感说完,一抬头却发现和尚和小沙弥都已经离开了。
“大兄。”顾然赧然的凑上来轻声唤道。
“你从政阳过来?”顾翛平时显得冷峻刻薄了些,其实心里对两个弟弟还是十分疼爱的,尤其是父母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就注定了两个弟弟不能用真实的身份生活,所以身为兄长,顾翛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是。我出来前,父亲发了好大的火。”顾然有些不安的抓着自己的袖口,道,“上回因我与弟弟私自跑出去,似乎是在客栈里被人瞧见了,之后便有谣言传出,说,说母亲没死,还改嫁给了福缘客栈的老板,说母亲……”
说白苏什么,不用顾然说下去也能想象的到。约莫都是说她不贞,夫君为她而死,她却转身就嫁了旁人。
顾翛猜测,以自己父亲的名望,大约舆论已经出现一边倒的qíng形了,各种侮rǔ的言语加诸在母亲身上,只有如此,父亲那样一个淡漠的人才会动怒。
“放心吧,此事父亲会解决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游学?可想好了路线?”顾翛问道。
提到出来游学这件事,顾翛纯澈的眼睛亮亮的,“父亲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真如此,这一路上见闻颇长见识。至于路线……我想先去尚京瞧瞧。”
顾翛看了顾然一眼,以他的姿容和很傻很天真的劲头,若是到了尚京那种地方,指不定就给哪个权贵哄去当娈宠去了。顾翛对这呆头呆脑的弟弟很了解,他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最多只晓得男人应该娶妻,至于男人和男人之间,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
想了一下,顾翛才道,“待雨停后我便返回尚京,你同我一并回去,去看一看,再与我一起离开,三日可够?”
“如此甚好。”顾然也发觉这一路走了,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走出姜国,且又是一个人,即便暗中有人保护,心中也难免不安。
“如此,你且进屋歇着吧。”顾翛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宁温的屋里去。
方才顾然一出现,向顾翛打招呼时,宁温就悄悄退回了屋内。顾翛明知道宁温吃醋的可能xing极小,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屋内,宁温跪坐在窗边几前,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卷经书静静看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顾翛,复又垂头继续看。
“看来雨天留客,最早也要到明日过后才能走了。”顾翛说的还是天气晴好的qíng形下,否则刚下完雨,路上泥泞不堪,肯定是车马难行。
“嗯。”宁温应了一声。
宁温这般问也不问,毫不在意,顾翛心里有些堵得慌,在他面前跪坐下来,“阿然想在尚京逗留几日,你看可好?”
“此事你自己做决定便是。”宁温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有些惊讶,本以为顾翛不过是打算送他去尚京罢了,现在听这话的意思,却原来是打算一直和他把阿秋的尸骨送回江南?这事,他不能答应,“到尚京后,我自行返回即可,你可以陪令弟在尚京多逗留几日。”
顾翛和顾然长得有几分相类,宁温看出他们是兄弟,顾翛也不吃惊,但他忙着撇清关系,让顾翛很是懊恼,哼声道,“那你是不答应了?既是如此,那留下暗卫护他周全,我与你一起回江南。”
宁温敛眸不语,静了片刻,才点点头,而后拿起经书继续看。
顾翛与宁温相处了有些日子,对他的xing子了解不少,遇上不qíng愿的事qíng,只要不触到逆鳞,他表面上不会有任何抗拒,暗中却不一定了。方才冲动之下说出赌气的话,顾翛也有些后悔了。
“你若是不愿意,我不bī你,但你走时知会我一声。”顾翛妥协。他感觉无力,心头也堵着一口闷气,可他不想把宁温当做娈侍一样对待。
他们现在的实力悬殊,如果顾翛执意要囚禁宁温,恐怕是轻而易举,毕竟宁温便是再有心计,手下一个人也没有,也难以成事。
夜幕降临,顾翛见宁温还在看书,随手将油灯点上,小沙弥送来热水后,便脱下身上的宽袍丢在榻上,去沐浴了。
许是顾翛扔衣物的时候,心中还带着怒气,用的力气过大了些,不慎将衣袋中一块玉甩了出来,那玉骨碌碌的滚至宁温脚边。
这一是一块有jī蛋大小的玉佩,圆润自然,没有任何雕琢,只在一个边角处刻了极小的“扶风”二字,玉的颜色是白色几近透明,其中有蓝色的光影闪动,宛若水波浮动,便如宁温琉璃眼眸。
宁温怔了怔,俯身捡起它,不自觉的想起当日赠玉佩的qíng形。
他曾说:我可以摸摸他吗?
白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在他靠近时动了动,他说:既然我与他有缘,便将这个物件送给他做纪念吧。
宁温的手有些颤抖,当初他便是利用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使白苏收下透水白,从而造成后来所谓的“妖后”谣言。再想起这几日顾翛对他的百般讨好,委曲求全,越发让他觉得无地自容,哪怕就是在顾翛身边再呆上一时半刻,也是亵渎了那颗真心。
宁温知道,顾翛从小到大,父母宠爱、诸事顺遂,便如一只骄傲的天鹅,哪有人敢真的给他半分气受,可无论自己如何冷漠,他却不曾有任何怨言,这已足见心意了。
顾翛从屏风后出来,看见宁温对着那颗透水白,神qíng痛苦,心中不由一紧,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几步上前拿过玉佩。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宁温声音温润中带着沙哑,在这样的雨夜里,魅惑人心。他记得白苏是很记仇的,为何还不把这玉扔了或者卖了?
顾翛收起一腔醋意,道,“母亲说我小时很喜欢这玉,从不离身,所以便将它给我了……”
看着玉上小小的字迹,扶风……顾翛心中一窒,是了,宁皇在未登基之前的字便是“扶风”,他曾在一本野史上看过,却不曾怀疑这个扶风与自己母亲有什么瓜葛,后来知道一些仇恨和qíng愫,但顾翛都下意识的排斥,也从不想更深入的了解,因此直到现在才确定这块玉原来真是宁温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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