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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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默默地白了他一眼,废话!清点自己的劳动所得和收下别人辛辛苦苦攒的卖身钱,感觉能一样吗?

  裴行俭吃了这记白眼,笑容倒是更深了,拉着琉璃坐了下来,又问了问她这几日在那边府里的起居饮食。琉璃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踏实:“守约,咱们今日回了这边,明日荣国夫人若是还招我过去,又该如何是好?”

  裴行俭剑眉微挑:“你刚刚几千里跋涉回来,又连着三四日的伺候病人,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从明日起,自然便要在家好好休养。”

  装病么?这法子也不是不成,琉璃便问:“那要休养到几时才好?”

  裴行俭笑吟吟地看着她:“大约休养到为三郎再添个弟弟妹妹,也就差不离了。”

  琉璃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了。

  裴行俭站了起来:“走吧,我今日特意吩咐厨下早些做晚膳,这时辰只怕差不多了。”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今日早些用饭,早些安歇,日后么,你也好早日休养好了再出门。”

  琉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简直哭笑不得,裴行俭却已负着手施施然出门而去,留下琉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磨牙。

  第二日,琉璃腰酸背疼地醒来之后,也只能如某人所愿,正式“病倒”,当日便推掉了两拨邀约,除了荣国夫人之外,另一份竟是来自常乐大长公主。琉璃闻弦歌而知雅意,忙让阿燕带上帖子前去回复。

  阿燕回来却道,常乐大长公主的那位掌上明珠身子并无不妥,其病多半另有缘由,她只能开些食补的方子慢慢调养。大约此前也有医师说过类似之语,常乐大长公主并没有难为她,只让她过些日子再去诊次脉,又打发人去太医署请禁咒师,大约是终于下决心改走巫医路线了。

  琉璃深知阿燕的本事,虽略有些失望,也只能把事qíng放到一旁。到了第二天,裴府便迎来了各路探病者。

  第一个上门的便是阿凌,一本正经地给琉璃诊过脉之后,便悄声笑道:“你莫担忧,皇后殿下已得知这边的事,特意嘱咐我过来与你说一声,请你体谅荣国夫人一片慈母之心,这几日你便在家好好歇息,荣国夫人那边,自有她来劝说。只是平日若是有暇,还望你能去看望看望韩国夫人。”

  这话一句句分明体贴入微,琉璃却听得心惊ròu跳,口中只能谢恩不迭,过得片刻忍不住还是问了句:“韩国夫人这几日身子如何?”

  阿凌笑道:“荣国夫人昨日请了翼王府的那位明崇俨过府看诊了一回,那术士不愧是圣人钦点过的,果然有些手段,夫人jīng神眼见便好了许多,听说今日还要到庵堂里去受八关斋戒,过几日便会进宫去拜见皇后。”

  明崇俨已经到长安了?而且眼下是在李旦那里……忽悠人这种事qíng,果然还是职业神棍比较在行!琉璃心里嘀咕,随口道:“如此倒是好事!”

  阿凌却是苦了脸:“大娘如今是可以放心多歇几日了,阿凌回头还要去荣国夫人府,这几日只怕隔日都要去请脉,也不知会不会遇见周国公……” 她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那位周国公么?琉璃不由也叹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眼,同时苦笑起来。

  阿凌走后没多久,于夫人也匆匆登门,听得来龙去脉,更是眉头紧皱:“荣国夫人怎能如此行事?下回她若还是如此,你让守约来寻我便是!”

  琉璃笑道:“适才还听人说起,韩国夫人身子这两日颇有好转,不会有下回了。”

  回来这几日,她也渐渐知道,自打去年李义府被贬而死,武后又因为月娘的案子亲手灭掉了自家兄弟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就有些微妙。更糟的是,苏定方因当年之事,早已被视为武后一系,于夫人偏偏xing子刚硬,并不乐意去荣国夫人和皇后那里奉承,更看不上许敬宗后头那位如夫人,与那边的官眷渐渐断了来往。如今,邢国公府门庭冷清,一直领兵在外的苏定方更几乎成了朝廷上的透明人!这种qíng形下,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事qíng把于夫人牵扯进来?

  见于夫人还皱着眉,她忙笑道:“不知阿母听说过明崇俨这名字么?这次韩国夫人的病,听说便是请他看过一回,立时三刻便有了起色。”

  于夫人果然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果真如此?此人我听说过,是去岁才进的长安,如今已是好大的名头,听闻年纪轻轻的,生得极俊,却是手段了得……”

  好容易把于夫人送走,婢女又送来了崔十三娘的帖子。这一次,两人更是越谈越投机。崔十三娘年纪不大,知道的趣事却极多,不知不觉就说笑了半天。待得送走十三娘,琉璃才蓦然发现,看似漫无边际的一通闲扯后,自己对长安目前的风尚,官眷们之间的关系,好些要紧人物的忌讳爱好,竟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比自己费心打听的似乎还要来得齐全——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妙人儿?

  之后消息大约传开,安家嫂子们、裴氏女眷们乃至鸿胪寺属官的夫人们,竟是纷至沓来,连崔 都郑重地上门探望了一回。琉璃一日里少说也要换四五遍衣裳,接六七张礼单,有时甚至能赶上两三拨客人在裴府上房里上演相见欢。

  这一日,程氏带着真珠前来探病,坐下没说几句话,便有婢子回报说,天山县公夫人慕容氏到了。

  麴崇裕的夫人来了?琉璃原是听说过麴崇裕不久前回了长安,昨日更是早早便收到了他们夫妇将登门拜访的帖子,只是听得这声回报,还是差点站了起来,随即才醒过神来:这可不是西州,而自己还在“养病”!

  程氏起身笑道:“你身子不好就莫要讲这个虚礼了,我带真珠去门口迎一迎。”

  琉璃想了想,只能道了声劳烦。程氏笑着摆手而去。不多时,便见她引着一位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迈步走了进来。琉璃心头不由一跳,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位慕容夫人虽是一身红衣,短袄的领口袖边却镶了三指宽的棋格纹石青色细绫,红裙上也是满地绣的深色团花,配上玄色腰带和那张神色淡然的端丽面孔,看去并不明艳,只觉华贵端严,不可bī视。

  大约觉察到了琉璃的目光,慕容氏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在琉璃身上一转,微微欠身:“库狄夫人,今日阿仪冒昧打扰,不知夫人 可是大安了?”

  她的声音颇为清婉,语气却与她的表qíng如出一辙,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琉璃忙笑着回礼:“慕容夫人太客气了,琉璃不过偶罹小恙,却劳夫人登门相视,真真是汗颜。”

  慕容仪淡淡地一笑:“哪里,当日外子多蒙少卿与夫人指点照看,阿仪还未谢过夫人,如今探视来迟,还望夫人恕罪。”

  多谢自己“照看”麴崇裕?琉璃心里“咯噔”一下,语气不由更客气了几分:“慕容夫人折煞琉璃了,当日原是县公对外子照顾更多。”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好几个来回,慕容仪这才落座,她似乎并不善谈,端着酪浆没再开口;而琉璃看着眼前这张端庄清冷的面孔,不知为何脑中云伊那一团烈火般的身影竟是盘旋不去,她心头发虚,一时也找不到话说,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程氏似乎也发觉场面有些冷,眸子一转,便含笑望向慕容仪:“慕容夫人可是在辽东住过?我听着夫人的口音似乎与家嫂有些相似。”

  慕容仪怔了怔才点头:“夫人好耳力,不知尊嫂……”

  程氏笑道:“家兄在辽东经略多年,做过平壤道总管。”

  慕容仪眸子微微一亮,嘴角露出了笑意:“原来是东平郡公!阿仪幼时倒是常受郡公夫人教诲。”

  琉璃暗暗松了口气,她自然知道程氏有位堂兄乃是辽东名将程名振,当年苏定方首次东征,就是做了他的副手,听慕容仪语气,两家竟是通家之好?这倒是不愁没话说了!

  程氏与慕容仪果然一路说了下去,什么大郎务挺二郎务忠,竟是越说越熟络,不多时又说到大郎程务挺与裴炎最是jiāo好,也认得琉璃……琉璃虽然早不记得什么程家大郎了,但裴炎和他的两位夫人她却是熟悉的,也笑着cha了几句话。待得喝完这杯浆水,大家已扯出了十几个彼此都认识的熟人。等到第二杯浆水送上,真珠更是改口叫慕容仪为仪娘姊姊,慕容仪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真正的笑容。一时无人再提西州二字,竟是宾主尽欢而散。

  如此过了好几天丰富多彩的养病生活,琉璃自觉舌头都长了几分,晚间便忍不住与裴行俭抱怨:她就算开家邸店,也不会如今更忙了吧!

  裴行俭也有些歉然:“是我糊涂了,只想着我如今不过是gān着份迎宾送客的差事,处境又尴尬,不会有人来套jiāoqíng,却没想过如今这qíng势下,我这贬谪之员居然能安然回京,你在皇后面前又是恩宠如故,不知多少人心头都在狐疑,此时有探病的大好借口,自然要来看看虚实的。早知如此,第一日便该帮你挡了那些人。”

  琉璃苦笑道:“来的不是至亲好友,便是头一回登门拜访的同僚夫人,难不成还能将她们都挡住?你还是让我早日康复了吧,好歹能落个清净。听说韩国夫人都进宫拜见过皇后了,荣国夫人自然再不会再拘着我过去!”

  裴行俭伸指勾起她的脸仔细看了几眼:“我倒觉得你这几日倒是养得丰润了些,不过是多说几句闲话,到底比出门劳心劳神要qiáng。再说,”他的目光往琉璃腰上一溜,“你答应我的事,这不还没办到么?”

  琉璃不由气结:“谁答应了你?”

  裴行俭诧异地挑起了眉:“你难道还不曾答应过?”他瞅着琉璃,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是我忘了,如今再提醒你也来得……”

  一语未了,门外突然响起了rǔ娘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子,三郎还是不肯睡,吵着要寻你们。”

  琉璃笑着跳了起来:“好,我来哄他。”快步走到门口,回头一望,只见裴行俭正站在那里,眉头已皱成了一个八字。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几日来积攒在胸口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裴行俭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你不是抱怨说了一日的闲话么?还不歇会儿,我去哄他。”

  门帘外,三郎听着那熟悉声音,也吮着手指笑了起来,眯成两弯新月的眼睛里,盛满了初秋之夜最明净的喜悦。

  第六章 机关算尽 如梦初醒

  琉璃的休养生涯骤然结束于七月末的一个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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