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子终于转了一转,落在了萧氏兄弟身上:“大郎二郎,你们,以为如何?”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包括这前不久才定下的……萧氏兄弟相视一眼,眼底的那份惊骇再也难以掩饰。萧守规好容易才撑住脸上的那点笑容:“我们能以为什么?玉郎怎么想都好说,好说!”麴崇裕含笑点头,那张总带着三分不羁的俊秀面孔上,这笑容竟有一种异样的温煦味道,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入骨:“可惜了!如此一来,原是天衣无fèng的局面却是毁于一旦!设局之人虽是手段高明,到底太过意气用事,大约是眼瞧着那裴守约名声越来越响,这次吏选明面上又挑不出任何错来,纵然有几个新晋官员酒后失德,也未必全能推到裴守约所选非人上,便想着要在这件事上一次便打得裴守约再也不能翻身!如此沉不住气,焉能成事?”
萧守道大惊,脱口道:“此话怎讲?”
麴崇裕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裴守约是什么人物?他是缺钱用,还是这辈子没见过人才,要上赶着拉拢堂上那头蠢货?”
萧守道松了口气,笑道:“有些事原也难说,便是那位少常伯眼高过顶,谁能保证他手下人人都没有私心?”
他话音刚落,雅室的木门上便响起了两声敲击。萧守道忙丢开了杯子:“进来回话!”
一个闲汉低头快步走了进来,弯腰唱了个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道:“启禀、启禀各位公子,堂审又有了变故。明堂说事涉朝廷要员,不敢过问,那位姓霍就说,他当时见的不是裴少伯本人,而是少伯的长随裴景,还把在何年何月在哪里见的面,送了多少钱财,当时对方是怎么答应的都禀报了一遍。说是送了足足一百金,这才换来了试判入等、留京为官。县令录了口供,却不肯发签抓人,只是立马要移jiāo到大理寺去,由上官来处理。”
“再者,最后给金大郎看病的那位医师适才也已到堂,还拿来了当时写的药案和药方,那金大郎当日的确是受伤发热而致病重,可最后不治却与他病中又受了风寒有关,并非直接死于伤qíng。因此明堂最后还是定了个群殴致伤,眼下正在点齐证人证词,说是立马要移jiāo给大理寺了。”
麴崇裕看了萧守道一眼,点头道了声“好”,待那闲汉退下,便倒满杯中酒,微笑着向萧守道一举:“二郎果然料事如神!”
萧守道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热,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胡乱猜中了一句而已,玉郎猜中的事qíng不是更多?”
麴崇裕眉头微挑,笑意更浓:“二郎是说,麴某居然都猜对了?”
萧守道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好在麴崇裕只是一笑而已,反而有些怅然叹了口气:“姓霍的如此说辞,乍听上去还有一两分道理,不然裴守约这几个月忙得陀螺一般,便是要编一个他在外头私jiāo选人的时间地点都不容易,何况去坐实此事?我猜那设局之人是想着,这两天正是吏选各项文书归档封库的日子,也是新任官员们离京赴任的日子,裴守约再有能耐,也是分身乏术。这贿选之事,原本最易让人相信,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事qíng随着各位官员传遍天下,所谓‘裴李’也会从美名变成臭名!”
“何况既有新任官员殴伤人命的案子在先,又有贿选的案子在后,如果能说动圣人,裴守约少不了一个丢官去职;就算案子没有实证,不了了之,也总能为他留个后患;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被证明是诬告,也完全可以推到霍标头上,说他为免刑罚,胡乱攀咬。此事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然不妨一试。”
萧守道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随即才意识到不对,忙又用力摇头:“麴兄所言的确颇有道理,可事qíng究竟如何,谁说得清?咱们、咱们又不是设局的……这事是不是设局,不也还不清楚么?”
未完待续,yù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làng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麴崇裕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二郎说得对,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等的确是无从知晓。我也只是知道,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这一次,定然会输得很惨。”
萧守道脸色顿时一变,萧守规也皱起了眉头,又忙冲弟弟使了个眼色,教他莫再开口,自己脸上多少带出了点笑意:“玉郎此话怎讲?”
麴崇裕轻轻叹了口气:“姓霍的主动出首破绽太大,所谓yù速则不达,此为其一;其二么,我虽不会算,裴守约却是最会算的,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如此下去,不但这贿选之名定然翻转,就是这殴伤人命,只怕也立不住。”
萧守规脸色微沉,沉默片刻才笑了笑:“麴兄真会说笑!来,咱们喝酒!”
麴崇裕从善如流地举杯送到唇边,却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住了,目光在萧氏兄弟脸上微微一转,笑容里多了一份轻佻:“这么喝酒好生无趣,要不,咱们今日就打一个赌?”
他闲闲地一指窗外:“若是今日这热闹若能顺利收场,自然是我输,以后大郎二郎但有差遣,崇裕必当从命;若是我不幸言中,待会儿此局会被翻转,那就算我侥幸了,日后么,旁的事也就罢了,在酒席之上,贤昆仲却是要听我的分派,喝酒行令,不得推辞!”
萧氏兄弟相视一眼,又都转头看向了县衙。县衙的堂前已是人山人海,争先恐后瞧着最后的热闹。前几日被提上堂的若gān证人都已被带到了堂上,正在依次签字画押,显然就如适才的闲汉所说,立马就要被移jiāo到大理寺去了。
让这位麴玉郎凡事都听自己的么?萧守规缓缓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冷:“玉郎盛qíng,敢不从命!”
麴崇裕大笑着举起了酒杯:“一言为定!”
他闭着眼睛慢慢喝下了杯中的清酒。睁开眼时,眸中光华流转,神采照人:“多谢二位成全,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我麴崇裕今日总不至于白走这一趟!”
萧氏兄弟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萧守道忍不住“哼”了一声:“麴兄既然有意成全,我等自然义不容辞!”萧守规却道:“玉郎说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今日之事已无可看,只是玉郎到底觉得哪里破绽太多,哪里有些不妥,可否见教一二?”
麴崇裕沉吟片刻,正要开口,突然身子往窗口一倾,击案叹道:“不用我来说了,你们自己看——”
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正奋力往县衙门口挤去。只是人流太密,他虽奋力前进,却走得极慢,眼见那边堂上证人都已站了起来,他突然高声叫道:“且慢!我也是本案证人,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人群“哗”地一声,很快就分出了一条道来。瘦瘦的年轻人快步走到县衙堂前,抱手高声叫道:“启禀堂上,小人姓裴名景,河东人士,乃司列少常伯的长随,适才霍评事所言与他私jiāo,收他贿赂的,正是小人!”
他的个头虽然不大,声音却着实脆亮,县衙前的人群原本就已静了下来,伸着耳朵听堂上的动静,他这一嗓子几乎没传出二里地去,连酒楼上的麴崇裕和萧氏兄弟都隐隐地听到了个大概。萧氏兄弟相顾色变,他们当然也认得裴景,可此时此刻,这位长随不是应该跟着裴行俭在吏部办差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还说什么要自首!
萧守道不禁脱口道:“麴兄,你怎么知道……”
麴崇裕冷冷地盯着堂前那瘦小的身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算计裴守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堂的高案后,县令原本压抑着几分兴奋的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沉吟片刻,扬声道:“堂下之人稍安勿躁,霍评事所说之事,本县无权处置,你若要自首,也当去大理寺陈qíng,本县这便送你与他们同去。”
裴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明堂开恩,明堂明鉴!小人原是万死也不敢烦扰明堂的,只是听说明堂正是在这县衙大堂上录了霍评事的口供,事涉小人,这才不得不拼命赶了过来,还望明堂一视同仁,给小人一个开口的机会,让小人也能在这大堂上招认罪行,录下口供,不然的话,小人也只能在外头给各位街坊父老陈诉前qíng,让他们来评评理了!”
他叫唤得凄惨,话语里的意思却半点也不含糊。自有好事者大声附和:“正是,正是,正该一视同仁,让他在这里说说又有何妨?”——不然到了大理寺,关门一审,哪里还有热闹看?
县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了咬牙才道:“那你就进来回话,长话短说,莫要耽搁了时辰。”
裴景翻身爬起,几步上了大堂,磕头行礼,声音也越发中气十足:“启禀明堂,小人来此自首,乃因得知这边有位霍评事声称,去年十二月,小人曾收他财帛,许他试判入等、留任京官。小人顿时吓破了胆!小人深知,这等事体,一旦有人存心陷害,只怕是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因此才特地赶来自首。小人几个月前因肚中饥饿,一时糊涂,偷了坊门边老史家烧饼一枚,小人在此承认罪过,望明堂开恩,日后小人万一被扣上了收取财物的罪名,也好从轻发落!”
县令一颗心原本提得高高的,听到最后,那百般忐忑顿时变成了一腔怒火:“胡言乱语!你分明是在消遣本官、扰乱公堂!来人——”
外头围观的好些人听得清楚,也都笑了起来,这人看着老实,说的却是什么昏话,明明别人告他收受钱财,他却跑来自首说曾经偷过烧饼,觉得这样以后就能从轻发落他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痴人!
哄笑声中,却听裴景尖声大叫起来:“明堂息怒,小人怎敢消遣长官!适才那霍评事不也是审着审着殴杀人命的案子,却无缘无故扯到贿赂小人?明堂不也是郑重其事记录在案,算是自首的凭证?明堂为何不曾说霍评事在是消遣明堂、扰乱公堂?小人见贤思齐,不管贿赂案会给小人定什么罪责,先自首了偷胡饼的罪过再说。这又有什么不对?还请明堂教导小人,小人所为和霍评事有何不同?明堂慈悲,就算要打要杀,也让小人做个明白鬼呀!”
堂外的哄笑声顿时一停,议论声哗然四起:对啊,贿赂官员听着骇人,可要和斗殴杀人相比,就不算什么了,这杀人案的被告突然自首说自己贿赂了官员,跟贿赂案的被告突然自首说自己偷了个胡饼,的确是没有太大区别!自己先前光顾着兴奋震惊去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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