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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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有才有貌的士子来得多了,那些有心招揽才俊的贵人自然也会留意此事。比起旁人推荐,自己寻摸,在月旦评这种场合直接选人,省时省力,何乐不为?到了后来,就是权贵子弟想在科举和吏选之前为自己造出声势,往往也会借助于月旦评。如此一来,借力打力,借势成势,她又怎能成不了气候?”

  原来月旦评就是长安城的名士制造中心和高端人才市场啊!琉璃恍然大悟,不过她更关心的还是故事的后继:“那霍家人呢?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付他们的?”

  裴行俭神色多少有些复杂:“早在七八年前,雪奴就查到了她父亲为官的劣迹,设法揭了出来,让他拿出毕生积蓄打点之后,得了个丢官去职的下场。这几年两个叔叔来京城待选,也被她设计得名声扫地,láng狈离京。此次卷进来的霍标是她最小的叔叔,当年她母亲进门时霍标才四五岁,身子极弱,还是她母亲jīng心照顾、多方调理才好转的。可她母亲被赶出去时,他却追在后面丢了几块石头。”

  “那石头,雪奴的母亲拣了块一直带在身边,临终时留给了雪奴,让她也好好收着,一生一世都不许丢,因为那是霍家人送给她们母女的唯一物件。”

  这句话,由裴行俭那么温润平和的声音转述出来,都似乎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琉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霍家兄弟有今天原是咎由自取,可雪奴的母亲,那样一个爱则飞蛾扑火、不顾一切,恨则刻骨蚀肠、死亦不休的女子,到底还是……她忍不住叹气:“可惜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的确可惜。霍标我仔细瞧过,才gān风度都是难得的,就是功名心热了些。幼时受人挑拨,不分好歹,也不算什么不赦之罪,如今却落得身败名裂。雪奴如此行径,对母亲固然是尽了孝,对父族却到底太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曾把自己当过霍家人,可大好人生,又何必làng费在报复他人上?”

  这话说得!琉璃回头白了他一眼:“我是说雪奴的母亲可惜,霍标有什么可惜的?要是没有雪奴的母亲,他不过是个破落人家的病秧子,既然他能恩将仇报,难道还不许别人以直报怨?如今他好歹还有副好身子骨,怎么算都不亏!要依我看,雪奴对他们一家子已经手下留qíng了。都说欠债还钱,欠命抵命,她只是把这家人打回原形了而已,公平得很。至于大好人生,若是快意恩仇都不能,那还算得上什么‘大好’?”裴行俭怔了怔,笑了起来:“好,好!你们都是一身侠骨,快意恩仇,我就是个乡愿的俗人,你别嫌弃我就好。”

  琉璃的嘴角顿时撇到了下巴上,他要真是乡愿就好了!乡愿的人才不会接手吏选改制这种天字第一号烫手芋头呢!不过慢着,“你说霍标可惜,可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裴行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又不是神仙,这种事如何能早就知晓?我原先只知道他们设了这么个局,要把几个看去最有前程的选人捧得高高的,最好让他们都留在长安,之后再把案子闹大,如此,便好弹劾我选才不公,质疑吏选不以德行为先不妥。我自然不会入局,只有霍标是顺水推舟让他留在了大理寺,想着事发之后,他不像别人能靠外放避开风头,又是留在大理寺这种要的衙门,那些人多半会觉得他碍眼,至于他躲不躲得过那些算计,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也算是小惩大诫。”

  “直到前天晚上,我听说这案子已审到平康坊的武侯,那个最后给金大郎看病的名医却始终不曾到堂,这才觉得事qíng只怕有变。我们府里这几个月在外面跑腿最多的就是阿景,十有八九要着落在他身上,我让他留下来,到时他喊上几声冤枉,金大郎就势到堂,自然真相大白。可霍标那边却怎么也来不及安排了!”他叹了口气,“或许你说得对,他欠了自家长嫂的,命中注定该悉数归还。不然他们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怎么会临时出这样的昏招,又独独坑了他一个!”

  琉璃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命中注定!所以今天,我也是注定要去这么一趟,那位县令注定要出这次风头,你可不许再怪我了。”裴行俭在西州管了那么多年的刑讼,耳濡目染之下,她对唐律自然也不陌生,今日既然遇到了这种事qíng,她若是不把那些人的良苦用心揭开让大伙儿瞧个明白,岂不是白去了一趟?

  裴行俭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眉宇间反而多了些yīn影,低头瞧了琉璃良久才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我是害怕。接手吏选以来,我从没怕过那些明枪暗箭,可今日阿阳回到吏部,跟我说,在府里没有见着你,我是真的怕了。”

  他的声音平缓,神色平静,但眼底的那份怜惜和忧虑却浓厚得几乎能令人窒息。琉璃一怔,后悔顿时涌上心头: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紧张,又何必为了一时痛快让他这样担忧?她回转身子将脸埋在了裴行俭的胸口,真心诚意地保证:“是我莽撞了,以后再也不这样!”肚子适时地咕噜噜一阵乱动,她忙伸手将裴行俭手掌按在了起伏处:“你瞧,四郎也听见了,我可不敢对孩子食言。”

  裴行俭凝神感受着里面的动静,嘴角慢慢露出了微笑:“他……他可一定要乖乖的。”

  乖乖的?从这几个月的动静来看,这位小光庭以后能有三郎一半乖,琉璃觉得自己就要谢天谢地。想了想,她决定还是把话题扯开,笑着问道:“对了,雪奴后来怎么又成了西市的何娘子?如今她去了哪里?以后又打算怎么过?还有霍家,她真的就此彻底丢开了?”

  裴行俭的手依然轻轻放在琉璃的肚子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她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自己卷入的事qíng越多,就越是难以脱身,所以几年前就开始谋划退路,先找了个胡商从良,给自己添了重明面上的身份。至于置办那些院子,与其说是为了挣钱,倒不如说为了笼络人,给自己添些助力和耳目。我这次面铨,有几个要紧消息就是这些人打探出来的。这一次,她跟那些人说,自己的举动逃不开有心人探查,不如出趟远门,既可以引发事端,又能让人无从下手,这才从从容容收拾行装,结束产业,出了长安。至于眼下她在哪里,大概没人知道。以她的本事,在哪里又安身不得?”“至于霍家,她倒也说过,霍家欠她母亲的东西,她已讨回得差不多了。霍标么,念他当时年幼无知,也可以放他一马,且看天命。她父亲和前头两个叔叔,相信但凡我还当着选官,就不会放任这种人去祸害百姓。至于她父亲的继室和后头的儿女,这些人不曾故意害过她母亲,自然也谈不上仇怨,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在不相gān的妇孺身上讨公道。”

  “这才是好本事,好风度!”琉璃听得眼睛都直了,想到这样一位奇女子自己竟是无缘再见,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又拉着裴行俭问:“她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是不是更美了?”

  裴行俭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怔之后便摇了摇头:“这倒是没大留意,似乎和原先也差不多。我是去年到九成宫前和她见过一面,敲定了一些事,这几个月里,都是通过采买的酒水和笔墨,用夹带的密信通的消息,并没有再见过她。”

  “没留意?”琉璃怀疑地转头看着裴行俭,雪奴那样的美人,他居然说没留意她的样貌?

  裴行俭满面诚恳地道歉:“原是我考虑不周,下次若再见到雪奴,我一定好好留意,仔仔细细看清楚,看她是不是变得更美了,到底是哪里更美了,好不好?”

  琉璃没好气地脱口而出:“不好!”

  裴行俭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琉璃也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你知道什么美不美的?自然应该让我来仔细看看。日后再画美人图,心里也好多幅底稿。”

  裴行俭笑着理了理她鬓角的散发:“我怎么就不知道什么美不美的?我若是当真不知道,当年又怎会认定了就是你?”

  他难得这样甜言蜜语,琉璃虽然晓得自己如今这蜡huáng浮肿的模样着实美得有限,心里也是一甜,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了小米小心翼翼的声音:“阿郎,娘子,燕姊姊来了。”

  “阿燕?”琉璃好不纳闷,阿燕如今是三天来诊一次脉,按理是明天过来啊。

  裴行俭抬头应了声“请她进来”,又回身扶着琉璃慢慢躺下,低声解释道:“我听阿阳说没见着你,就让他去请阿燕了,总要看看才放心。说起来,阿燕倒是前阵子刚见过雪奴两次。”

  琉璃顿时来了兴趣,转头见阿燕已进了门,忙抬起脖子问:“你前阵子见过雪奴?怎么没跟我说过?”

  阿燕吃了一惊,抬头看了裴行俭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笑道:“娘子也知道今日的事了?”突然又拍了拍自己额头,“我早该想到的!阿景是老实人,怎么想得出那些话来?”

  琉璃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阿景老实?有其主必有其仆,自己虽然教了他几句,可那扮猪吃老虎的临场发挥可不是自己教得了的!不过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直催阿燕:“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雪奴的?”

  阿燕坐了下来,把当日发生的事qíng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又笑道:“昨天刚刚听人说起这桩官司时,我还吓了一大跳,今日过去一看,才晓得雪奴原来是在帮阿郎办事,我家那呆子在她那里救治的病人十有八九就是金大郎,亏他还守口如瓶得什么似的,怎么说都不肯透露一句!”

  裴行俭负手站在一旁,听到这里解释了一句:“你也莫要怪他,最早是我跟他说过一声,凡事听何家人的分派就好。”

  阿燕“喔”了一声,心里对韩四的不满略减,却还是有些不解:这事的确gān系重大,可既然是阿郎安排的,雪奴为什么还要这般拐弯抹角?她是信不过自己?琉璃却忍不住羡慕道:“看来她是真的打算去西域了,长安虽然时有胡商来往,在那边生活过的长安人却不多,难怪她愿意找你打听。”

  这倒也是……阿燕心思还未转过来,裴行俭已对琉璃道:“你还是赶紧让阿燕把脉吧,在县衙看了这么久热闹,一路颠簸的,脸都白了,还愿意打听这些闲事!”

  阿燕顿时吓了一跳,看向琉璃的目光里便带上了紧张和责怪:“娘子你……”

  琉璃忙截住了她的话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再不这样了!”说完便闭目装死,只觉好生无趣:阿燕这次也被裴行俭传染了,总是大惊小怪的,是生怕自己不够紧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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