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们只占国家一成的财富来应对整个国家的庞大支出,在王斗看来,这样的国家只会灭亡更快。
特别是明末的qíng况下,富者免税,贫者jiāo税,可谓恶xing循环。原来各地人口众多,虽说流民满地,但不论是宣府镇,还是别的军镇州县,为各军官,各士绅们耕种的佃户军户总是不少的,他们可以安稳坐着钓鱼台。
然王斗新屯堡一出,各军官役占的士卒,各乡绅名下的佃户们,他们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心思,知道哪一处对自己更为有利。相比累死累活只能勉qiáng,甚至不能温饱的租种生活,新屯堡的三年免税,日后还分田分地对他们诱惑力大太了。
王斗在保安卫城,怀来,延庆诸地一个个设立屯堡时,断断续续便有各处军官及士绅佃农军户逃到内中去。开始他们还不以为意,接近七月时,这种大规模的逃亡发展到高峰。各军官与士绅们才慌乱起来。
就算占有大量的土地,如果没有人耕种,又与荒地有什么区别?
王斗此举……
……
靖胡堡便是后世永宁的白河堡,位于永宁城西北二十里,北面yīn山,东西南三面临河,分边二十里,有边墩三十一座,火路墩八座。
堡外不远就是塞外蒙古各部,塞外之敌若进东路,由此有二路可行,颇为冲要。所以嘉靖二十九年筑土堡守之,隆重庆元年包砖,周二里五十三步,高三丈二尺,初设cao守,寻改守备。
此时的靖胡堡守备便是宋佳选,在他堡内的府邸中,今日悄悄聚集了一大帮将官,有延庆州守备陈恩宠、怀来守备huáng昌义、周四沟堡cao守陈钦鸾、黑汉岭堡防守丁方明、刘斌堡防守郭才荣等人。
屋内各人沉闷良久,怀来守备huáng昌义叹道:“原以为要破财孝敬,却想不到定国将军使出这等釜底抽薪之策。”
延庆州守备陈恩宠脸色yīn沉,说道:“这两月来,我名下的佃户军户逃亡不少,眼见田地就这样荒芜下去。往日还可寻一些流民耕种,现在进入东路的流民,眼睛都瞪着各屯堡,根本不愿意前来租种。”
huáng昌义苦着脸道:“我也是,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入各屯堡,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冲进各处拿人?占了那些田地,看来都是无用。”
“还有一事。”
靖胡堡守备宋佳选闷声闷气道:“我听到风声,定国将军要核定各将部下军士。有一兵才发给一饷,老弱还不计算在内。日后虚冒吃饷,占役士兵都行不通了。”
huáng昌义一惊:“宋守备,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佳选说道:“我是有听到风声。不过看王斗在保安州所作所为便不奇怪了。”
保安州的旧军早已整编完毕,没有一个将官可有私兵家丁。对东路各将官来说,他们上百年捞取财富的手段便是侵吞军饷、侵占屯田、收受贿赂、占役几种。
对于大明各地军将来说,冒领军饷是常事,兵册上有一万人,实数可能只有两千人。虚冒的军饷,便落入他们的腰包,而且这两千人的军饷他们还要克扣,许多将官为冒领更多军饷,竟故意放纵士兵逃亡。
侵占屯田不说,明中后期军屯日益破坏,便是各大小军官大肆侵占屯田的结果。他们成了当地的大地主,原来的军户成为他们的佃户。应纳屯粮,全身置身度外。
收受贿赂更是常事,下级军官要升迁,取决于上级军官的意思,要谋求升迁,必须贿赂上级军官。相关价钱,视军职官位不定。士兵“买闲”钱也是各官常例收入,每兵纳一些钱,便可不cao不点,名正言顺去gān其它营生。
占役不用说,各将官建造宅房,管理屯田,运输私货都是役使士卒去做。如果掌管什么器械仓库,更是侵吞利用的肥缺。
如果王斗整治军队,等于各官种种财源都没了,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宋佳选神qíng狰狞可怕:“不但如此,我还听说定国将军要严查边关,禁止货物私运塞外,到了那时……”
这时连周四沟堡cao守陈钦鸾、黑汉岭堡防守丁方明、刘斌堡防守郭才荣几人都动容了。
他们的城堡,布于东路边塞各处要地,他们一大财源,便是接受商人贿赂,护送他们出境,从中捞取大量好处,甚至自己参于走私贩卖。王斗如果严查边关,禁止私运……
延庆州守备陈恩宠yīn恻恻笑了起来:“如果真如宋守备这样说,王斗这样做,那就断了无数人财路,他还想在东路待下去吗?现在境内,哪个官将,士绅,商人,没往塞外运货赚点钱的?便是镇城内诸多大人物……”
他嘿嘿笑起来:“我等坐观其变,将来王斗焦头烂额时,再添上一把火……”
他这样说,在座各人立时放心不少,都跟着笑起来。
向边关走私,可说是九边各镇集体之弊端,各镇将官越是位高权重,族下掌握的商人集团就越猖狂。走私货物,从中上下其手,几乎是大部分官将都有做的事。
便是很多镇守太监同样如此,宣府镇当时的巡抚沈棨,还有镇守太监王坤,二人与部下就皆受“北虏”重贿,“凡一人出,率予五两,乃不发pào而俾之逸”,还有坐镇蓟州的太监邓希诏,就被弹劾“受敌驼马之赠,实与敌通,失守封疆。”
放在东路,现在高升为副总兵的原东路参将张国威就是原来的地头蛇,许多商铺都是他家族子弟开设,宋佳选等人更是其心腹。王斗要严查边关,禁止私贸,张国威第一个不答应。
还有镇城内的谷王府,在东路同样有大量田地店铺。
汹涌如cháo压力与暗谋下,怕王斗将来怎么死都不知道。
陈恩宠更对宋佳选道:“宋守备深为张军门依重,是不是应该活动活动?听闻郭通判对王斗的跋扈颇为不满……”
他嘿嘿yīn笑起来。
宋佳选也是大笑:“好久没与张军门亲近,是该好好走动走动。”
第343章 密谋
靖胡堡之议后,宋佳选先去镇城活动了一下,见到了自己前上司张国威,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及暗示。几天后,又在延庆州守备陈恩宠的引见下,见到了东路管粮通判郭士同。
郭士同官位虽小,但他是文官,掌管东路粮饷诸事,实权极重,更不用说,他的后台是宣大总督陈新甲。往日对他来说,宋佳选之类的武夫,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陈恩宠示好投靠较早,所以郭士同勉qiáng接纳他。看在陈恩宠的面子上,郭士同接见了靖胡堡守备宋佳选。
宋佳选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在郭士同面前,却不如王斗那样“跋扈”,依文贵武贱的潜规则,恭恭敬敬给郭士同叩头。郭士同暗暗点头:“这宋佳选虽是个粗鄙的武人,却也懂得规矩,不象那王斗……”
叩完头后,宋佳选从头上爬起来,脸上拼命挤出笑容:“闻听大人雅致,酷爱书画,前些日府中下人前往镇城,寻得考亭先生一匣珍本。下官一介武人,这等圣人的手抄书卷落在手上,真是bào殄天物,还不若由大人收藏。”
随后他低低说了一声:“此外还有一些huángjīng、白蜡之物,一同奉给大人。”
郭士同不由大喜,宋朝大儒朱熹的手抄卷本,这可是难得之物,还有那些huángjīng、白蜡……
其实这是隐语,huángjīng便是huáng金,白蜡便是白银。为了行贿受贿方便,此等隐语常常变来变去,以前称为“huáng米”、“白米”,现在流行称起“huángjīng”、“白蜡”来。
郭士同神qíng更为温和,咳嗽一声:“你倒有心。”
他赏给宋佳选一张椅子,宋佳选恭敬地坐了半边屁股,对面的陈恩宠同样如此。
看着二人,郭士同抚须微微点了点头,往日他对这些武夫并不放在心上,他掌握粮饷,后台更是宣大总督陈新甲,对谁说话都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味道,那些将官也得对他恭恭敬敬。
但随着王斗的来到,此人盛气凌人,处事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人一下反应不过来。
马国玺那老狐狸看来有与王斗同站一条船的意思。东路有此二人,未来岂有自己说话的份?王斗越来越对自己登鼻子上脸,郭士同怎么能忍受?
未雨绸缪,自己需要拉拢一批人了。
“大人,那王斗来势很猛,刚到东路,便一系列举动,屯田,剿匪。下官从延庆来,各处百姓只知有定国将军,不知有朝廷。王斗这样邀买人心,这心思,嘿嘿……”
郭士同在旁yīnyīn说了声。
郭士同脸色更为难看,哼了一声:“东路是朝廷之东路,不是某个武人的。有本官在此,决不许治下再现唐季藩镇之祸。”
宋佳选与陈恩宠忙站起来:“下官等是忠心为国的。”
郭士同让二人坐下:“你等谨守勤勉,本官是看在眼里的,坐,坐。”
二人越是恭敬,郭士同越是想起王斗对自己的傲慢无礼,对他轻易博得声望充满嫉妒,而且这种嫉妒越来越浓烈。百姓对王斗的赞许如果落在自己头上该有多好。
他缓缓道:“祖制文武分工,分守参将不过修茸地方城池,cao练人马,兵备与本官治理屯田民政,免于军士饥寒之忧。那王斗越厨代庖,是何用意?王斗之胆大妄为,兵宪却也不问。”
郭士同语气中对兵备道马国玺的不满怎么也掩盖不住,这个话题,宋佳选与陈恩宠却不敢接口。
陈恩宠诉苦道:“定国将军新设屯堡,下官等是赞成的,然各城原有军户贪图新堡免税之利,纷纷逃亡。他们进入新堡,下官等也不敢追捕……这却误了下官等堡内夏税秋粮的征收,这个……”
郭士同脸色更为难看,他负责东路各州县卫所粮粮税征收,因旧有军户逃亡,各城之税收得少,这笔账,大部分算在他头上。大明对文官越来越严厉,不能完成赋税征收,动不动就被夺官视事。
为了这个官位,郭士同花费不少银子jīng力,如果因此被夺官,他吃了王斗的心都有。
宋佳选忽然在旁说了句:“下官听闻,定国将军有意征收商税,不分保安州,还是东路各处。”
听到这里,郭士同猛地站起来:“荒谬,此乃与民争利之举。”
他说道:“显皇帝时便有商税矿税之祸,矿税繁兴,万民失业,上下相争,惟利是闻。百姓无朝夕之保,天下乱景蓬生,此前车之祸,王斗未所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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