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反被呛了一下心一下沉到谷底:“你退下吧。”他对安子懿的底线不过是不死即可,所以有人会无故罚他很正常吧?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也从不关心他给安子懿的责罚之前他已经被罚过什么了。
想着便无心再处理事务,起身打开房门,chūn寒料峭,安晟踱步行出了屋内。安晟避开下人寻了条幽幽静道缓步慢行。
十年前他摁着七岁的安子懿跪在碎石粗砾上,锐石割破小子懿膝盖陷入血ròu里,他bī着安子懿对着满山岗的坟冢起誓。他用此来麻痹自己,只因为他在地牢看到安子懿质问他的时候,眼里的委屈和孺慕之qíng,他憎恨中动摇,他将子懿拉了出来以此来警告自己这孩子不能也不配得到一丝疼惜!
安晟知道那个他曾拼了命救下的孩子,也是被他曾疼爱到极致后又恨到极致的孩子。或许这个孩子倾注了他太多的期盼,所以当孩子出生时,他怀抱着那小婴孩激动得几乎落泪,他不是初为人父却真的是第一次如此感动。
可邵可微的背叛,被燕国屠戮的城池,无辜的百姓哀嚎着祈求苍天可以让他们活下去。那些人也有父母有孩子……可是还是血汇成河,遍布尸骨,血染天地。他怎么可能不恨!
安子懿不能被疼惜,他告诉自己,自己的感qíng里那是恨。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安子懿凭什么享受幸福?他没资格,无际的坟冢都在控诉着燕国的罪行。
他们可以挥军南下,却不该屠城!
国仇家恨,仇深似海,唯有血泪流尽方能赎其罪。
可既然是恨,心又为什么会痛!
安晟驻步抬首,他站的院落正是他回宇都后再未住过的睿思院,庭院里的那棵枯树还未长芽,依旧光秃的伫立在院子里。好像有什么正在扼着他的脖子,连呼吸都困难了。
办完鑫儿的丧事他将跪了三天的少年拖到了这里,他命人将那回府后不曾言语一直垂首的人吊在了这株枯树上。他挥舞着手中的蚀渊,空气里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和残忍的鞭子破空呼啸声。
不知挥舞了多少鞭后,他居然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父亲……
他手一抖松开了握着的鞭子,看着雪地里那条突兀的染血鞭子好似剥了皮鲜血淋漓的毒蛇一般恶心恐怖。他抬头望去,那个少年全身上下无一完处,浑身血色,脸色灰败,眼睑微阖眼神涣散,已是垂死。
安晟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他望向自己的双手已不自觉的跟着回忆重景松开,满目鲜红。
他从没有想过要安子懿死!可最可笑的是他的底线不过是不死即可。
他呼吸一窒心猛得一抽,那熟悉的感觉又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他的心底。
王爷……上天雪山的几支队伍都没能回来……四公子应该是寻不到了……」
王爷你要去哪里!天雪山条件恶劣,王爷你是三军统帅你若有事大军如何!燕国刚亡,那些地方乱动需要军队压制,王爷你身系重责,若是出事,燕国政权必定要重起!」
王爷!你不能去!那个地方是有去无回的,这么多人上山几乎都没能回来!」
是啊王爷,我们派出去的jīng锐全都没能回来,可见这雪山的恶冷酷寒!」
王爷身居重位切不可亲身犯险!」
声声劝阻把他拦在了中军幕府里,派去寻找的队伍都没有回来……他突然间不敢去寻了,像是知道了什么而萎靡了他的勇气与决心,他害怕了,他怕生死的真相,这令他胆怯畏缩。
他一直不敢去认清这个事实。
那日冷究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爷,只能骗得了一时。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那个被他深深埋藏的qíng感,此刻就像一枝已经吸收了无数土肥的藤蔓枝苗,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埋着它的土地。它正蓄力待发,只等破土的那一瞬间,它便可以攀旋缠绕疯狂猛长。
安晟此刻已经感觉到了那如汹涌的cháo水般破土而出的藤蔓,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令他周身疼痛。
脸上有些湿,安晟无声哀笑,回想这些日子,安晟似乎明白了这些路都是安子懿自己替自己安排好的!那双看不透的黑眸下总隐藏着看不懂的东西。安子懿总是恭顺听话,即使是无理的责罚他,他都承受着,可那一身总是掩不去的坚韧刚毅气息明明是在告诉他,他安子懿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一切。
可他却还没有准备好放手……
他欺骗着自己十七年,这半生他都在自欺欺人。像是很重的伤口结了痂,可是痂被撞掉了血已经汩汩的往外冒了他还可笑的将痂又覆回去。爱恨不过一纸之隔,他却不能捅破,也不肯捅破。
当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直都放不开,放不下。
安晟再也收敛不住那份压抑的qíng感,在漆黑无光的寂静夜里,放声凄笑。
第51章
平成王卒病,皇帝不仅亲自探望还送来了许多珍贵糙药与补品,还调拨了太医院之首孙太医为安晟专用。太监一摆拂尘清着嗓子准备传报被安繁一把拦下,连皇帝都如此,敬重之心可见一般。其他官员也陆续来探望,王府门庭若市却出奇的安静,络绎的官员不仅轻声说话就连脚步声都很轻,看起来倒像一幕哑剧。
追随安晟的那些老部下直接日夜蹲守在了王府里,只是安晟这病来得急来得重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一时也无解,只说是郁结于心需要好好静养。安子羣本是要回尉城的,安晟病了便一直和安子徵一起守在了榻前。
可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安晟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之前虽也时常昏睡但也还有清醒的时候,至少还能起吃进些东西,而如今却是越来越严重几乎整日都在昏睡,平日里只靠喝些参汤人也就迅速消瘦了下去。
安繁再次来探,屋内毫无预兆的众人瞧见安繁来急急行礼也被安繁免了。安繁想到太医说的静养所以也未让人通报,只是这静养却是越养越严重了。安繁坐到了chuáng边,看着这个平时英武健壮的弟弟突然就卧榻不起,庄严面上也是浓浓的担忧之色。
“好端端怎会病成这般模样?”
梅若兰垂泪福身回道:“王爷当时晕倒在了睿思院里,之前并无任何异样。”那日她回抚云院后久久不见安晟来便派人去了玉渺居探了下,婢女回来禀报也是未见王爷,思忖着是不是回了睿思院便派人去看了看,谁知道回来的小厮就跟她说王爷晕倒在了睿思院里。
安繁叹了口气,燕国覆亡后邵可微和安子懿都不见了,据说是葬身于天雪山之巅上,只是回来后似乎人人都在避讳这件事便无人提及。十七年了,安晟qíng感缱绻,看来还是有念想啊。只是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唉,安繁头疼的揉捏着睛明xué。
“孙太医也没办法?”安繁忧心忡忡语气里已经透露着不悦,安晟可是国家的栋梁是他的弟弟。
孙太医惶恐立即砸膝跪下,声音颤巍:“微臣已竭尽所能了。”
太子安泽祤立在安繁身后,眼里有寒芒:“父皇,听闻城西望曦阁有一位幽翳公子,jīng通岐huáng之术,只是并无悬壶济世之心且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不轻易救治他人,不如让儿臣去寻来?”
一旁的安子羣听到,忍不住说道:“我去!”太子身份高贵,他是大儿子理应他去。安泽祤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子羣,那位公子想必是个麻烦的人物,再者我以太子身份前去总能更显诚意。”
安繁转向安泽祤,目光沉沉道:“那就祤儿去吧。”
三月天,暖阳乍寒,望曦阁隐于深烟碧水翠山间,柳色浅huáng莺啼,一片chūn意盎然。安泽祤静立湖边,看chūn拂湖面波光碎。虽说是以太子的身份前来拜访,但他身后随行的只有徐汇一人。徐汇在等待中又开始不满嘟囔起来:“这什么人啊,不知道是太子殿下前来吗,不出来相迎就算了,还摆架子?我们都在这站了这么久了!”
安泽祤观笑:“不过一刻钟。”徐汇一手按剑一手握拳晃了晃道:“可是殿下,那厮不过一介庶民而已!”想起刚才那个通报的小厮一脸冷漠的样子他就来火。
望曦阁顶楼屋内,尧宜铮有些不慡,极不qíng愿的说道:“公子,夏国太子安泽祤来见。”这太子的名讳尧宜铮是咬得极重,“我去让他滚。”也不等幽翳说话尧宜铮愤然转身就想出屋去。
卷帘后的人将手中书卷放下幽幽道:“让他来。”尧宜铮回头有些不可置信又道:“公子……”然而依旧倚卧榻上的人未在言语,尧宜铮知道公子向来说一不二,说什么便是什么,也就只能忿忿的退出屋内。
尧宜铮不明白公子在想什么,此时让那太子进来稍有不慎不就相当于bào露了吗,难道是因为四公子不在了所以不理智了要跟安泽祤明着来吗?
尧宜铮让小厮将人领了上来,他倚在门外上下瞟着那一身华贵的安泽祤,脸上一点恭敬之色都没有。徐汇上前一步斥道:“你这刁民,见了太子还不行礼!”
尧宜铮抬起下巴冷哼一声将身子挡在了门扉处,怒目看着徐汇缓缓道:“只能太子一人进去。”
安泽祤并不计较尧宜铮不敬的态度淡然应道:“好。”尧宜铮扬眉,认真审视了一番安泽祤不得不佩服这个毫无架子的太子的包容力与诚恳度,但佩服是一回事,厌恶又是另一回事。
“不行!”徐汇看着安泽祤急切的说道:“殿下,万一有事……”安泽祤制止道:“既然是有求于人,自然要表足诚意的,你就在这待着吧。”徐汇不死心:“殿下!”随即又对尧宜铮吼道:“以太子的身份前来还不够显诚意吗?”万一对方有恶意,太子不懂武岂不要置身险地!
尧宜铮讥诮:“真是条乱吠不停的狗,你主人都未说什么。”徐汇正想回骂看到安泽祤微微摇了摇头,为了坏事也只得压下怒气住了嘴。
“我自有分寸。”安泽祤看尧宜铮让了一身的位置,便与尧宜铮擦肩而过推门入内。徐汇见状也想跟过去却被尧宜铮迅速归位的身子挡了下来,两人互瞪双眼,剑拔弩张,彼此看彼此都十分不顺眼。最后徐汇狠狠的低声警告道:“最好太子没事。”
屋内陈设简洁大气又不失雅致,那立于南面的整墙书架上全是书籍,北面是花梨木桌,桌上文房四宝应俱,墨香依存,落地青花瓷瓶上绘着山水锦绣山河图。卷帘后的人端坐在椅居于正中,隐约只能看出身着白衣年岁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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