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只俯身去扶君合,君合不知所措,抬头慌张的看着皇帝,皇帝仍喃喃道:“公诚……公诚……你终于回来了。”
君合亦不敢挣脱,只得道:“皇上……奴才……奴才是柳君合……”
皇帝却不理他,竟跪坐在地上将君合一把揽入怀里,哭道:“公诚!二十年了,你终于肯回来了!”
君合早已六神无主,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抬眼去看,原来是候在外头的左星汉听到里头的动静进来查看,见皇帝与君合跪坐在地上抱在一起,已是吃了一惊,再一看君合的脸,更是一时慌了神。
君合连忙低声道:“左公公!是我……我是柳君合……!”
左星汉听了这话才又仔细瞧了瞧,认出果然是君合后,忙在一旁叫了皇帝两声。
皇帝听到左星汉的声音,略略缓过神来,放开君合,双手却仍抓住他双肩,扭头对左星汉道:“星汉!你看!公诚回来了!”
左星汉淡淡道:“皇上,那是庆宁宫的君合。”
皇帝听了这话,又转头来看君合,却说:“怎么会呢?这就是公诚啊。”
君合只得又道:“皇上……奴才是君合…皇上认错了。”
皇帝抓着君合左看右看,眼中缓缓恢复了神色,良久,才颓然松开手,无力的向后跌坐在地上,低声道:“原来是你。”
君合连忙又磕了几个头,只一个劲讨饶。
皇帝无奈的挥挥手,道:“别再吵了,吵得朕头疼。”
君合只得收了声,伏在地上不敢再开口。
皇帝招呼左星汉过来,扶他站起身,又掸掸身上的土,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君合只觉得冷汗已顺着额角滴到了地上,忙答道:“奴才……奴才只是因为今日程容华睡得早,便出来躲懒闲逛,胡乱走到这里来,因觉着……觉着这竹林里甚是幽静,便进来逛了逛,没想到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饶命!”
皇帝道:“庆宁宫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毕竟你也是一宫的首领太监,入了夜还四处混走,你眼中还有谁?”
君合忙磕头哭道:“皇上饶命!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往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提到鬼迷心窍这句,却是心中一动,沉吟片刻,道:“罢了,你先起来回话。”
君合听说连忙站起身垂手立着,也不敢去掸身上的土,良久,皇帝开口道:“星汉,你还到外头去候着。”
左星汉听言,迟疑片刻,也只得应声去了。
君合见又只剩他们二人,心中愈发忐忑,皇帝却笑了笑,道:“朕已经饶了你,你还怕什么?”
君合颤颤巍巍道:“奴才误闯这里,惊扰皇上,心中不安。”
皇帝又笑笑,道:“这地方清时也不见有人来,且因朕一向命人不得修葺,只放任这些竹木乱生乱长,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景致,更何况入了夜,连月光都难照进来,你倒有闲心进来逛?”
君合心中暗道:若不是建元王之命,谁肯到这鬼地方来?口中却只得答道:“奴才也是偶然逛到这里,觉得这里……虽然未经修葺,但是反倒因此显得天然可爱,倒与宫中别处不同,有些无拘无束的意味,便忍不住进来看看。”
皇帝听言,轻叹一声:“无拘无束,这也正是朕心中所想。”
君合听罢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听皇帝又问道:“上回建元王问你家乡何处,你说是哪里?”
君合忙道:“回皇上,奴才是允州人。”
皇帝微微颔首,又问:“你家里可有姓孙的亲戚?”
君合听了这话,倒与当初寻梅所问如出一辙,便不免又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口中答道:“没有。”
皇帝听言略有些失望,良久,又说:“你与我的一位故人生的很像。”
君合自知那古人定是他口中的“公诚”,却也不敢多问,只道:“奴才卑贱,不敢高攀。”
皇帝却抬手摩挲着一支竹节,自说自话道:“这些竹子原也是我当年同他一齐种下的。而今竹叶繁盛,人却不在了。”
君合思忖片刻,斟酌道:“皇上节哀。”
皇帝静默片刻,又道:“他已去了第十九个年头了,只是每每想起心中还是会难过。今日正是他的忌日,我心中恍惚,才会将你认作了他。”
君合听言不知该回什么,只低着头没有回话,皇帝却朝他走近两步,一手挑起君合的下巴,道:“你真的长得很像他。很像。”
君合心中一阵紧张,又不敢把头转开,只得道:“奴才不敢。”
皇帝却又朝前挪了半步,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像……”
君合看到皇帝的脸越贴越近,炙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哀告似的说道:“皇上……奴才不是他……”
皇帝却不理君合的话,竟将嘴唇凑了上去,君合心中大惊,眼见皇帝就要吻上来,把心一横,扑通跪在了地上,也不敢再说话。
皇帝的手徒然的抬着,而后缓缓的背在身后,冷冷的看着君合,正要开口,忽听到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便有些怒意道:“朕不是让你外头候着吗?!”
却听身后之人答道:“皇兄,是我。”
皇帝转过身,却见建元王执一把折扇款款走来,笑道:“什么事啊,竟动了怒?”
皇帝面色稍缓,道:“没什么。”
建元王瞧见君合跪在地上,便问:“咦,这是谁,怎么跑到这来了?”
君合听了这话,早在心中咒骂了他千万遍,却只得道:“奴才庆宁宫柳君合,误闯竹苑惊扰圣驾,正向皇上请罪。”
建元王听了喃喃道:“庆宁宫……?”而后又道:“你抬头我看看。”
君合抬头看了建元王一眼,又低下头,建元王笑道:“果然是你。”而后又对皇帝说:“皇兄,上回我瞅见他就想说来着,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些像……”建元王将“像”字缓缓的拖长,却并不说出后面的名字。
皇帝颔首道:“是。我方才还将他错认了,以为是他的生魂回来了。”
建元王听了这话,又问道:“你今年几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君合听问,便道:“奴才今年十九岁,生日是,”想了想,随口诌道,“腊月十八。”
建元王道:“十九岁?这……”说着就去看皇帝,“莫非真的是他回来了罢?偏偏这么个日子在这碰到,若说巧也没这么个巧法的。”
皇帝听言脸上有些yīn晴不定,建元王又道:“这也是天意了,生在宫外,却因要与皇兄重逢,竟是这么个身份来的,当真是造化弄人。”
君合听着建元王所说,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恨恨,却又不敢开口分辨,只得咬牙听着。良久,皇帝开口道:“这样的人,在程容华身边倒也可惜了。”
听了这话,君合心中咯噔一下,竖着耳朵接着听,建元王接话道:“皇兄是想将他放进歆玉宫去?”
君合听言,恨得手指抠进了泥里,皇帝却没有接话,建元王便道:“只是终究是个太监,也不好。”
皇帝便道:“就到康乾宫去罢,跟着星汉学些伺候人的工夫,倒也好。”
君合听言正要分辩,却听建元王道:“还不快谢恩?”
君合便叩首道:“皇上抬爱,奴才不敢!奴才侍候程容华一载,程容华待奴才像宽厚有加,奴才怎敢离了程容华,知恩不报啊!”
建元王却喝道:“混账话!程容华不过后宫一个小主,你可要知道皇上才是这宫中天下唯一的主子,说什么报不报的,你这人这命都是皇上的,还敢违抗?!”
君合早已怒从心头起,顶撞道:“奴才自然知道皇上才是主子,只是程容华待奴才有恩,奴才私自溜出来躲懒,已是对她不住,皇上让奴才伺候,奴才自无话说,只是程容华而今才有身孕,正是用人之际,奴才好歹也是庆宁宫的首领太监,纵然说不上什么话,好歹也管着下头十数人,皇上此时叫奴才走了,别说一时没个合适的人替奴才,便是有了,这话传出去,皇上跟一个容华抢人,又怎么成话!”
建元王听了这话气极反笑,道:“这话真真说的伶俐,你也明知自己犯错在先,皇上饶了你的命还赏你这样好的差事,你倒说皇上与容华抢人,皇上何必抢?你又有什么值得抢的?“
皇帝见建元王也动了怒,便道:“罢了,你说的话我也明白,程容华现今有孕,确实不好。你且先回庆宁宫去,方才的事往后再说罢。”
君合听了连连磕头谢恩,建元王只得恨恨作罢。
良久,皇帝道:“未料今日有这么一出,当真劳神,朕回去歇息了,你们也跪安吧。”说罢抬腿便走。
君合与建元王恭送皇帝去了,建元王回身一脚踹在君合肩上骂道:“好啊,你果真有点本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做的如此,我倒真小看你了!”
君合仍在气头上,只跪在地上梗着脖子道:“王爷才真是好手段,竟要将奴才送往那歆玉宫去。”
建元王冷笑道:“你以为歆玉宫你想去便去得?你不过是一个太监!便是侍奉皇上你也不配!”
君合道:“奴才不配,奴才也不屑!还请王爷往后莫动这邪念了!大不了我一刀抹了脖子!我死不算什么,只是死前定要把王爷四处布局阳奉yīn违的桩桩件件jiāo代出来,我不过贱命一条,搭上王爷的命可就不值了!”
建元王气急败坏,道:“你竟敢威胁我!”说着挥起扇子朝君合打去。
君合一抬手握住扇子,冷冷道:“王爷聪明一世,也该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
建元王扇子被君合握住,抽也抽不出来,气得又在君合身上踹了一脚,君合只挺着身子挨着,却并不松手,概因建元王身子弱,踹在他身上却似挠痒痒一般,但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却令他心里大呼痛快。
而建元王一脚踹完见他不动,又yù抬脚时却被人手提着衣领一甩,直撞倒一支竹上,背上吃痛险些昏死过去,未知来人是谁,且看下回:建元王受挫北竹苑,夏炜衡得趣合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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