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裴明惜便消失在了裴府。霍龄似乎心知肚明,但嘴上也不说破,时不时提醒裴何氏,吓得裴何氏整日胆战心惊。裴云惜不再出府,整日在别院弹琴,琴声哀愁,煞人心神。霍龄不遗余力地调戏他,裴云惜也不还嘴反抗,任他去。裴宸惜与裴玉惜听这个琴声听得心烦,跑去跟裴云惜道:“二哥,你别再弹了,弹得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裴云惜摁住琴弦,抬眼看他们,眸光清澈无垢,“我不弹了,不如你们陪我出门逛逛?”
裴宸惜眼珠子一转,欣然道:“好吧,那二哥,你得给我们买糖吃。”
裴云惜点点头:“你和玉惜每人一块。”
“咦咦,要出门怎么不喊我呢?”霍龄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摇着他那艳词扇,“带上你们表哥我,买十块糖都不成问题!”
“好呀好呀,太好了……”裴宸惜和裴玉惜怎会不应呢。
霍龄扇一阖,做了邀请裴云惜的姿态,裴云惜并不领qíng,抱起琴回房,换了身白衫,带着两个弟弟出门了。
天如此热,街上人不多,小贩们的叫卖声都奄奄的,只有霍龄说得起劲儿,边替裴云惜扇风,边说:“二表弟,你想买什么吃什么就跟你表哥说,表哥如今飞huáng腾达,有的是钱。”
裴宸惜和裴玉惜不乐意道:“表哥,我们想买糖,你说先给我们买的。”
霍龄被他们闹得不行,只得带他们进糕点铺。裴云惜一个人站在街边,放空望天,湛蓝的苍穹之中偶有白云飘过。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只见路边的摊贩行人纷纷仓皇让道,躲避一辆飞奔而过的马车。那马车外饰素丽,四角挂着带流苏的双喜结,在风中乱颤。只那一瞬,马车与裴云惜擦身而过,竹帘下一双眼睛与他瞧了个正着――
薄肃……
裴云惜心头掠过一个名字,心神却还在飘dàng,无处安顿。
“驭――”车夫竟勒住了缰绳,拉停了马车。
马车里探出一个人来,朝裴云惜喊道:“裴二公子――”
裴云惜见戴持扌σ獍蝗坏鼗剿,只得犹豫地靠上前,道:“竟在此偶遇戴大人,真是太巧了。”
戴持薮哟澳谂步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端坐着的人,道:“还不是慎言眼尖,呵呵。我们有公务在身,正要赶去府衙,裴二公子怎在此处?”
裴云惜怯怯地对了一眼薄肃沉静如水的目光,瞬间移开,道:“在下……嗯,只是无事游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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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大哥他……可能还需些时日,若他回城,在下即可命人通禀大人,如何?”裴云惜只得小心翼翼地撒着谎。
戴持扪壑械墓獬两下去,讪讪道:“如此啊,亦不必麻烦了,只是明惜不在,我便有些寂寥罢了……”
裴云惜一震,只觉戴持薜纳袂樗圃相识,“大人……”
“啊呀呀,我的云惜表弟在和谁人谈天呐?”
这轻浮的话语一飘过来,裴云惜就知道是霍龄来了,裴玉惜与裴宸惜正抱着一堆点心猛吃,谁也不理,霍龄摇着折扇优哉游哉晃了过来。
戴持抟苫蟮乜戳嘶袅湟谎,裴云惜忙介绍道:“戴大人,这位是在下的表哥,霍龄。”随后他又朝霍龄道,“这位是临安府仓司戴持薮鞔笕耍呃,还有一位是薄肃薄公子……”
哪知霍龄一听他们的名号,瞬间变了变脸色,但又立马挂上殷勤的笑容:“啊呀,竟是戴大人和薄公子!在下实在是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器宇不凡,名不虚传呐。在下乃是京城的一介水粉商人,有幸替戴府女眷送过胭脂,见过令尊,果真虎父无犬子啊。”
裴云惜从未见过拍马溜须如此顺畅自如的人,一时不禁目瞪口呆。戴持抟彩且徽,才讷讷回礼道:“如此,过誉了。”
霍龄笑眯眯地奉承着,他眼睛往里瞟着薄肃,手却轻慢地搭在了裴云惜肩上,嘴上又道:“薄公子,您也是天人之姿啊,今日在下有幸能见到二位,三生有幸,万生有幸啊,哈哈哈……”
薄肃墨黑幽深的瞳仁盯了他一眼,随即又落到裴云惜身上,看得裴云惜一阵颤微,忍住想抖掉霍龄脏手的冲动。他定是在想不愧为裴家的亲戚,拍马溜须一把好手,阿谀奉承信手拈来,呵呵……裴云惜敛下眼眸,他知晓薄肃此时心中定是这般想的,罢了,他瞧不起裴家亦不是两三日的事了。
随后马鞭一抽,马车跑远了。裴云惜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霍龄慢悠悠地收起笑容,意味不明道:“没想到二表弟与戴大人和薄公子如此熟悉呀……”
“什么?”裴云惜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霍龄皮笑ròu不笑道:“我想二表弟应该不会去求戴大人,或是薄公子,搅huáng这桩喜事吧?”
裴云惜冷冷地瞪他一眼:“你多虑了,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霍龄得到满意答案,耸耸肩道:“唉,想起我那惹人怜爱的大表弟芳踪不明,我就悲伤。不如……二表弟帮大表弟送佛送到西吧?嗯?”
言下之意,自然是bī着裴云惜就范,让他替了裴明惜。
“我当你对我大哥有多钟qíng,不过尔尔。呵。”
“二表弟啊,你这样说,表哥心很痛呀,我这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你这块好木头,怎能不需咱好好雕琢雕琢呢?”霍龄忍不住又想摸他手,裴云惜一把抽开,转而离去。
“你――”
“咦,二哥怎么走了?”裴宸惜吃得满嘴芝麻粉,酣然道。
走回府的路上,裴云惜心乱如麻,他明白火已烧上眉梢,刀已bī至喉口,霍龄只是想要人,至于是谁,似乎并不重要。而这场笑话,只能由他来结束,最是合适的。他走了,他大哥便能安然回来,继续cao持家业。而他不在,裴家不过是少了一只吃饭的碗,少了一个花销银子的主儿。
何乐不为?
裴云惜想起前几日爹爹在廊下对他说的话,一时泪目,找个挚爱的人,携手走天涯,他怎会不想呢。而如今,又由不得他想了,既然生是裴家人,便要偿还养育之恩,天经地义。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府,却在大厅里撞见裴何氏在算账。
“站住,云惜,你给我过来。”
裴云惜低头过去,“娘。”
裴何氏叹了口气道:“你大哥如今行踪成谜,霍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裴家若是撑不过这一劫,你、你便回九曜山与你师父去住吧。”
“娘……”
“别叫了,娘这辈子本想靠着你们五个享福的,看来,是娘没福气了……”裴何氏喟然长叹,神qíng满是沧桑。
裴云惜这才惊觉,娘似乎老了,她这般qiáng势,竟也有衰老的一日,竟……
“娘,你不必难过,”裴云惜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会代大哥嫁给霍龄的!”
“你说什么?!”裴何氏惊道。
裴云惜把话说出口,却是猛然轻松了,似乎有堵塞的淤泥清离了大坝,趋势的洪水再也无法被阻挡,倾泻而来。
“我说,我会替大哥嫁给霍龄,霍龄他答应了。”裴云惜像是被抽gān了血液,眸光熄灭,瞬间枯萎了……
裴何氏久久不能平静,喃喃道:“你、你这臭小子……你怎么能,怎么能嫁给……都是那xing癖作怪,臭小子,你……”她虽是嘴上骂着不肯承认,心内她却仍是护着她的二子,即便他染了丢人的xing癖,即便他……
裴云惜转过身,慢慢地踱出了大厅。
他又撞上了匆匆回府的霍龄。
“你可以放心了,我会嫁给你。”裴云惜木然地看着他,“但我不会让你明媒正娶,你找个时候把我从后门抬走就可以了。”
霍龄也是惊诧,这二表弟风向转得有些快呀,“这……?”
“你娶我,聘礼裴家会收,但是没有嫁妆。我只有一把琴,唯一的嫁妆。你不愿也无法。”裴云惜把心内的盘算统统说了出来,“还有便是,我要去九曜山住上两日,与我师父道别,随后我便会回来,与你一齐回京。”
霍龄算是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成功当中,傻乎乎道:“行……”
这夜,裴云惜拎着两坛子酒主动去夏府找夏梦桥醉饮。夏梦桥得知他终是妥协,不由一叹:“云惜呀云惜,你明明淡泊名利看穿人qíng,却偏偏做不到无qíng无义,你明明可以没心没肺一走了之,却偏偏要被血亲绊住脚跟……你呀你……”
裴云惜已是喝得半醉,听不清他胡言乱语,直嚷嚷:“喝吧梦桥,来年若是还认得我这狐朋狗友便、便上京瞧上两眼,云惜不胜感激……哈哈哈……”
夏梦桥怒然道:“我们可是过命jiāoqíng!谁敢欺负你?!我去揍他、揍他!……叫霍龄是吧……?哼哼……”
裴云惜一头雾水,茫然地抬头,“什么?梦桥?……揍谁?……”
然而院中只余喝醉的裴云惜与一扇dòng开的大门。
第二日裴云惜在夏梦桥别院中醒来,一身酒臭。他寻不见夏梦桥便径自回府了。
府中悄无声息,裴云惜也浑不在意,独自洗漱更衣,从爨间取了两坛陈酿,一个人去了九曜山。
他还有一把琴未制完,方摒的教义便是从一而终,这琴谁接手,谁就做到底。若是他搁下这么好的木料去了京城,方摒还不气晕过去。
裴云惜眼眶浮肿着,自嘲地笑了笑,感到一阵酸胀。
身边飞奔过一辆马车,裴云惜低着头避让,他定是不会想到,这马车四角上还挂着流苏双喜结呢。
第九章
惜音打开大门看见站在门口拎着酒坛子的裴云惜时,一时怔愣,随即惊叫。
“师兄,你竟来了!”
裴云惜听他这口气,道:“怎地不想我来?”
惜音忙摇头否认道:“哪里呀师兄,师父正差我今日下山寻你呢。若你再不来,师父说就当没你这个徒儿……师兄你又是月余不见人影的,没酒没影,师父能不气吗?”
裴云惜苦笑着摇摇头,家中接二连三事故频出,他就算想来,也难以脱身,幸而方摒身边还有个小惜音,他才微微安心,否则他怎放得下年事渐高的方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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