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惜许是过分自信年少时的身手,绕到了柳居后墙,蹬着镂空窗棂,猛地翻到了围墙之上。梦池上白雾缭绕,一派仙境。他一松劲,身形不稳,直直地摔了下去――
哗啦――
梦池里水花四溅,水声震天!
“什么声音!什么东西!――”
“公子――”
裴云惜灌了好几口刺骨寒凉的池水,扑腾了许久才浮出水面,惊得气喘吁吁。待他抬眼一望,池边围了不少人,皆惊恐地盯着他。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裴云惜一听,急忙回首,想见一见戴持蓿岂料,一双冷傲的眼睛正无声地盯着他――
第二十六章
梦池寒气侵骨,只顷刻,裴云惜已是满脸惨白,双唇发紫。
“将他拉起。”
亭中的那人微蹙双眉,低喝道,隐约透着一股焦灼。
下人们七手八脚拿长杆将裴云惜拖回池边,齐力将他拔出水面,一身的水花淅沥,裴云惜的袍子饱吸池水,沉重异常,他腿一抖,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将他带到我的房中。”薄肃低声吩咐身边的阿萍,遂转身离去。
裴云惜冷得毫无知觉,却神魂游dàng,归不了躯壳,他被众人架走时,还在发怔,心道为何他会在此处?他又随着戴持蘩戳耍克来……又是游山玩水的么?
待他入了一间满是暖香的屋子,才渐渐收回魂不守舍的心绪。
“将湿衣脱罢,换上这身衣物。”
突然,背后声音响起,裴云惜一惊,转身,只见薄肃仍是神qíng冷淡地看着他,手中捧着一叠gān净素白的棉袍。
裴云惜一时无言,呆呆地望着他。
薄肃与他四目相触,两人皆是怔愣,仿佛眸中有道不明诉不清的纠葛。末了还是薄肃先回神,佯装淡定地将衣物往裴云惜怀中一推,“快些换罢,免得受寒。”
裴云惜张张嘴:“我……”
“放心,我自不会瞧你。”薄肃以为他是羞赧,遂开口慰藉,转身走到碳炉旁,拾起铁钳,拨弄炉火,使得暗红的碳块登时火焰上窜,暖意更甚。
裴云惜躲在屏风后,哆嗦着除下湿透的袍子,褪下黏腻在皮肤上的里衣,他赤`luǒ着打了个寒颤,但身上太湿,无法当即换上新衣,略略纠结了一会儿,他才踌躇道:“薄……薄公子,可否借巾帕一用?”
话音一落,屋中登时寂静。裴云惜听他不答,暗暗懊悔,早知便直接糙糙地穿上衣服便是――
“给你。”
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指节修长,掌心中摊着一块叠得整齐的素白巾帕,裴云惜惊诧万分,迟疑着去拿,指尖触到薄肃的手心,两人皆是一颤。
薄肃的手很暖,而他的指尖寒凉,怕是吓着薄肃了。
裴云惜恍惚道:“多谢……”他拿巾帕拭gān水渍,哆嗦着套上外衣,粗粝的喘气声在房中格外分明。
“还冷?”薄肃的声音又钻入了他的耳中,“冷吗?”
裴云惜忙道:“不冷……阿嚏!不是,我,在下……阿嚏!”他口不择言,却是连打两个喷嚏,打完后满室寂然,他倒是连心的心都有了。
薄肃急急地走来,绕过屏风,见他还未彻底穿上外袍,不悦道:“快将袍子穿上,我差人送碗热汤来。”他本想伸手替裴云惜拉上衣领,却犹豫着收了回去,裴云惜看在眼中,垂下眼帘,道:“劳烦薄公子。”
薄肃亦知两人的尴尬,默然地退到了屏风后,到门口唤了阿萍的名字,命他去后厨端碗热汤。裴云惜穿好衣裳,走了出来,一个人默默地蹲到火炉边取暖。薄肃站在门口,望着他被火光照亮的侧脸,目光不禁柔软下来,可他并不自知。
裴云惜看似在一心一意地围炉取热,内心却思绪奔腾,躁乱难安。他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薄肃,心安理得地沉静了自己,肃清了qíng`yù。他不可揣测将来,只得顺从当下。许他此生再难痴恋上这么个人,难觅如此令他心动的对象。
“公子,汤来了。”阿萍在门外说道。
薄肃打开门,让他进来搁下汤碗,阿萍虽是被方才裴云惜离奇的出现方式惊到,却仍是起了暗喜的心思,道:“公子,难得裴二公子登门,不妨小的命厨子多做些好菜,好好款待一番?公子与裴二公子许久未见,怕是有不少jiāo心话要絮叨吧?小的这就不碍事了。”
自薄肃充夏梦桥送钱给裴家起,阿萍一直有义愤填膺的qíng绪,替自家公子不平,又气裴云惜毫无察觉。此番正是公子解释的大好机会,他非得推波助澜一把。
“你退下吧。”薄肃一挥衣袖,为他这几句体己话绷紧了脸。
阿萍偷笑弯腰告退,薄肃不免焦躁地阖上了门,却是用力过猛,砰地砸上了,吓得裴云惜倏地一抖,肩膀一缩。
薄肃忙道:“抱歉……气力用多了。”
裴云惜勉qiáng扯出不在意的笑脸,转过来看他,“薄公子言重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令薄肃又徒生抑郁,裴云惜果真是一往如初,对他疏离相待。可自己却是不想再那般骄矜,恰如裴云惜曾指责他,过于清高冷傲,不通人qíng。
“……云惜,”他试图叫道,“过来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裴云惜一骇,眼中不免多了分讶异,古怪地看着他。
“愣着作何?”
裴云惜只得起身走过去,不曾想蹲久了脚麻,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去,薄肃忙上前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在怀中。裴云惜登时无措,猛然涨红了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动。
他的温顺令薄肃大为欣喜,使他不禁又抱紧几分,“云惜……”
他们两人有肌肤之亲,做过最颠倒伦常的qíng事,又许过衷肠,薄肃一时不肯放他,轻声道:“如何?”
裴云惜依着他宽阔的胸膛和qiáng健的臂弯,又想起了夜夜流泪悔恨的事,道:“薄公子……”
“叫我慎言。”
“嗯?”裴云惜一怔,才反应过来,臊得浑身都热了,“在下……”
“对我,你无需再用敬称,云惜。”薄肃忽的义正言辞道,“我们有这么……不熟?”
他的质问已无法勾起裴云惜的怒气,因对他的偏见,裴云惜已全然消泯,无怨无恨。
“慎言……”他叫道,顺从了他的意思,“今日唐突,惊吓到了府上,深感惭愧。”
薄肃搂他坐下,推过汤碗,示意他喝,“我愿恭听。”
裴云惜难为qíng地低下头,他只得将实话托出,“柳居再开,我原以为是戴大人回了临安,便想替大哥打探一番。”
“哦?你大可走正门通报。”薄肃道,“无人会为难你。”
裴云惜赧然道:“我自是怕冒犯戴大人,于是便想……年少时常翻墙进柳居戏耍,怎料今时不同往日,丢了丑,实在是……”
薄肃竟被他古怪的作为逗笑了,一时抑制不住嘴角,轻轻上扬。
“幸好竹君不在,无须感到丢脸。”
裴云惜窘然,道:“可我在你面前……我,唉,还望慎,薄公子谅解。”
薄肃眼眸一沉,道:“趁今日相逢,我有些话想与你说清楚。”
裴云惜捧着汤碗,低头啜饮了一口,心神不宁,“……请讲。”
“我愿为那日在万梅园的失言,向你道歉。那日的确是我口出狂言,竟说些伤你自尊的话语,是我狂妄自大,我知错。”薄肃平静地说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番话是怎样的低微,与他的身份极其不配。
裴云惜傻傻地看着他。
“许是我向来如此,没有察觉。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是个自诩清高的人,待人接物不如竹君来得圆滑,然而我并无门第之见……只不过见你的弟弟们涵养甚少的模样,你的娘亲,似乎过于专注于钱权的营生,令我生出了不少成见……”
薄肃觉得自己说的又太过露骨,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不敢多言。
裴云惜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家四弟五弟确实缺乏教养,闹出了不少笑话,娘亲也的确过分功利,你并未看错。你对我们家低看……是理所应当的。”
薄肃道:“我对你的欣赏,毫无半分虚qíng假意。”
裴云惜红着脸,小声地“嗯”了一声,“多谢。”
屋内暖意融融,不知何时生出一段旖旎的气氛,裹挟着两人,薄肃望着裴云惜沾着汤水的唇,心旌摇曳,正在凑过去一亲芳泽,门外响起了阿萍的声音。
“公子,饭菜来了!”
薄肃暗自恼火道:“进来。”
阿萍推门而入,发现薄肃十分躁郁地瞪着他,好可怕!
搁下饭菜,阿萍溜之大吉。
“既然饭菜上了,不如先吃点。”薄肃见裴云惜有些左顾右盼,心神不宁,不禁惶惑,“云惜?”
“啊?”裴云惜回神,“好,吃、吃饭……”
两人竟相对无言地吃了起来。裴云惜方才在想,薄肃竟变得如此温柔近人,他道歉的话,十分诚恳真切,毫不忸怩作态,他本就高贵,竟肯低头认错,实属不易,令人钦佩。
薄肃端着碗,时不时瞟着裴云惜的眉目,想他还在生气吗,是否愿原谅他,愿再施舍一次机会给他?
这夜裴云惜如何走回府上都记不大清了。
阿萍受了吩咐,远远地提着灯笼跟着裴云惜,待见他进了府,才转身离去。
裴明惜见房门外有人影走过,打开门一看,喊住裴云惜:“云惜,怎这般晚才回来?”
“啊……?”裴云惜魂不守舍地回头。
裴明惜就着灯光一看,狐疑道:“这身衣服?今日`你似乎不是穿这身出门的。”
裴云惜顿时大骇,支吾道:“我,大哥,我清扫师父的院落弄脏了,换了一身……”
“扫到这么晚?未免太辛苦了。”裴明惜心疼道,“快些去歇息吧。”
裴云惜点点头,心虚地回了屋。他亦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对着裴明惜撒了谎,无法说出今日他见到薄肃的事。
因他食言了,他曾说要与薄肃断个gān净,不再来去,亦不会再对他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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