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笑了笑:“小公子的确惹人怜爱。”
“我死,他便也要死。” 静山侯笑着迈开步子,平静地说,“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有了孩子之后才有些领悟。即使让所有的人死,我也不能让他出事,先生可明白我的处境?”
宣明心道,这是担心他死得不甘心不qíng愿,给他看看自己刚会走路的儿子,让他觉得死得其所?
宣明笑了笑说:“宣明现在只想保得暖烟和师父的xing命,其余的也管不了什么,侯爷不必担心。”
静山侯停下来笑了笑:“宣先生,不妨我同你说个清楚。我活一天,你便也活一天,你师父同暖烟便也活一天。我要是哪天死了,你们三人便也陪着我一起去。”
说完他又看着宣明,声音缓和几分:“但先生要是为我做成这件事,我担保暖烟和简国师平安一生,再也不求任何东西。”
宣明静静不语。
静山侯又笑着问道:“昨夜同朝阳侯在一起可还高兴?”
宣明冷静地说:“朝阳侯不过来找我算个命,侯爷倒也不必太害怕,糙木皆兵。”
静山侯道:“朝阳侯就是刘秀的一条狗,刘秀让他杀谁,他就杀谁。他这次来是为了何事,跟先生说了么?”
“朝阳侯的封地在此,不过是过来住住。”
静山侯冷笑一声:“他在京中诸事繁忙,会有时间来这里游玩?先生不想承认也不打紧,不如直接同先生说开了吧,你可记得当年风扬捉刘秀的事?”
“自然记得。”
静山侯道:“当年风扬算出刘秀的所在之处,只可惜没有办法引他出来擒获。我是刘秀身边的人,不小心被风扬捉住把柄,不得已才答应风扬,将刘秀当日的行踪告诉他。刘秀被风扬关了好几年,受尽苦楚,如今正派人追查此事。先生若是不帮我,只怕我死路一条。”
宣明心道,苏仪说刘秀怀疑静山侯当年出卖了刘t,想不到他连刘秀被擒都掺了一脚,怪不得怕成这样,连杀两个朝官,蓄意谋反。
宣明不说话,只是等着下文。
静山侯又笑了笑,说道:“这两日我款待了先生的师父一番,先生猜你师父告诉我什么了?”
宣明听说“款待”两个字便知道不好,勉qiáng问道:“什么?”
“简国师说,风扬当年早已经毁了仙根灵脉,不能卜算。既是不能卜算,当初他怎么推算出刘秀下落,根本就是先生出手的,对吧?” 静山侯把宣明的脸掰上来,脸上闪过一丝狠辣绝qíng,“如果让刘秀知道你当年的这件事,你觉得刘秀会怎么对你,朝阳侯会怎么对你?”
宣明冷冷地看着他。
静山侯把他的下巴放了,又恢复到平时冷静的神色,嘴角挂上一抹淡薄笑意:“所以说,我与先生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都是穷途末路,不拼死一争便没有活路。”
宣明低着头不说话,静山侯抚了抚他的头发:“先生以为我在求你,其实你会错意了,先生要么自己一个人死,要么让暖烟和简国师陪着你一起死。你若帮我逆天改命,我定然好好安葬你,且把暖烟和简国师送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宣明沉默了许久,笑了笑:“宣明有自知之明,侯爷不必担心。三日后正是huáng道吉日,请侯爷这几天沐浴斋戒,不要见外人。我去做些准备,后日就会回来。”
“三日之后?”
“不错,三日之后。” 宣明见他的面色yīn晴不定,状似不在意地说,“不然等等也可,后个月的初九也是个好日子,适合起阵。”
静山侯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三日之后就三日之后,这三日`你就留在这宅子里,等阵法一成,再出去不迟。”
宣明冷静道:“全凭侯爷吩咐。”
静山侯点点头,又笑着说:“先生要是盼着朝阳侯来救你,那就大可不必了,那日请朝阳侯来喝酒之时,我便趁机让他喝下了符水,近日来饿鬼吞魂,今天夜里就是朝阳侯的葬期。”
宣明听说他要杀朝阳侯,微微白了脸,没有说话。
静山侯把领头的叫过来,说道:“先生这几日怕是要辛苦了,设阵需要些什么东西,全都准备好,带先生去他的房间。”
“是。”
宣明于是被他关了起来,不能出门,不能随便与人说话,只在房中静坐。翌日清晨静山侯派人传来消息,朝阳侯府大乱,苏仪夜里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城里面沸沸扬扬,都说是厉鬼作祟。
宣明听了无动于衷,静默了许久才说:“知道了。请侯爷把我昨天要的东西准备好,后天夜里起阵,不得耽误了时辰。”
朝阳侯有他给的灵符,夜里不对劲时只要烧了就能化解危难,一定不可能死,这绝对是苏仪的计策。
心里面虽然是这么想,毕竟有些不安稳,宣明趁人不注意,暗中卜算一卦之后才略略放下心来。这哪里是死了的卦象,根本活得比自己还好许多,就算冷不丁地当膛捅上几剑怕也能留下一口气。这人果然是将计就计,暂时装死,让静山侯没有防备。
领头的把宣明的qíng况如实禀报给静山侯,说道:“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没有伤心害怕,也没有食不下咽,却也不像在期待什么,就只是没有半点表qíng反应。”
静山侯觉得万事都让人不安,却也想不出多么好的办法,吩咐道:“起阵时把暖烟和简平绑在一旁,要是出什么差错,立刻把他们杀了,bī宣明就范。”
“是。” 领头的说道,“何不把暖烟的手指剁下一根,扔到那宣明的面前,让他忧心暖烟的xing命,到时候不敢胡来?”
静山侯皱眉道:“现在伤暖烟有何用?下去吧。”
两日之后皓月当空,别舍中搭建起一座高台,宽四丈,高七丈,香炉中青烟飘渺,地面画了一个巨大八卦,八个方位各站一个侍卫。静山侯把所有闲杂人等一概屏退,对外只说家中不宁,请法师来作法驱鬼。宣明披头散发站在高台当中,一身宽大道袍,朗声说道:“请侯爷上台。”
简平身体弱起不了chuáng,静山侯派人把他抬出来在椅子上,此刻正忧心忡忡地半躺着往上看。暖烟眼中含泪,胳膊缠着白布还没有好,被人钳住站在一旁。宣明往下望着,二十名全身带刀侍卫站在简平和暖烟四周,刀出鞘、弓在手,似乎只要出什么差错,这两人就会立刻毙命。
静山侯全身白衣飘动,不慌不忙地走上高台,也随着他往下看了一眼:“先生请,只要我平安无事,这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宣明看着天色,正色道:“阵中一切皆听我的命令,侯爷请于八卦正中站好。”
此时风起,静山侯白衣飘dàng,宣明手持宝剑迈开步子,口中默念咒语,不多时进入混沌之境。忽闻天上雷声阵阵,疾风电闪,静山侯心中生惧,这时候又不敢打搅宣明,只是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作法。
一个时辰后风声更响,园子里树枝枯叶哗哗而落,连这临时搭起的高台也摇摇yù坠,夜如泼墨,不知不觉时几滴雨点落下来。霎那间bào雨降临,静山侯头顶没有遮挡,站在高台正中如同落水jī一般,只是咬牙忍耐。
足足延续了两个时辰,宣明浑身湿透虚脱,体力不支,声嘶力竭朝天一声大喊,拉过静山侯的手臂,以手指画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符号。瞬间,狂风骤停,大雨渐歇,静山侯平静下来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符号虽不认得,却也显现出淡淡金光,看起来极是尊贵,嵌入皮肤之中经久不褪,连雨水也洗不掉。
周围无人敢说话,只是抬头望着高台上的几个人。宣明缓缓道:“阵法已成,侯爷如今有了尊贵至极的命格,我也折损了三十多年的阳寿。”
静山侯管不得他,心中激动难耐,捧着手臂向台下而去。宣明在他背后喊道:“侯爷虽然已经改了命,尚需感谢诸神之佑,否则宣明命休矣。侯爷应去无人打扰之处静心祝告,以免礼数不周,惹得众神仙不喜,留下后患。”
静山侯对着高台之下说道:“把简国师和暖烟送回房中,好好侍候款待。” 说完又对宣明道:“先生有神将之才,前些日子亏欠了先生,来日必定好好报答。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打坐,祝告时有何等礼数?”
宣明说道:“最好是找一密不见人之处,越是能摒除杂念,则越容易得到诸神仙的庇佑。礼数倒也不难,准备香烛糕饼,我教侯爷说几句便是。”
静山侯自然是等不及,说道:“我有一密室倒是平时静心打坐的地方,不如先生随我去那里。”
大雨过后都已经湿透,静山侯先去换了一套家常衣服,引着宣明来到后院书房旁边的密室当中。这密室建在地下,是静山侯平时冥思之处,地方宽大,全都是石头建造,分为内外两层,不但到处堆满书简,墙上也挂着不少弓、长剑、匕首等兵器,做工jīng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宣明胡乱编造了几句祝告之词,泰然自若地教了他。密室的内层只能从里面打开,静山侯不怕人趁他打坐时进入,于是也没带侍卫,只是让宣明在外层坐着,自己进了内层锁上。宣明本来只需要他待在个无人的地方就好,想不到竟然是如此隐蔽的地方,心中暗道:果然是天不佑他,这地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他了。
宣明把密室外层的门也关上,静静坐着等待。他现在不清楚时间,却也知道离子时不到半个时辰了,只要苏仪不出意外地前来搭救,他便能随着师父和烟出去。宣明闭目养神等了许久,身边无端端起了一阵yīn风,寒凉入骨,接连不断,似乎有不止一个魂魄前来。
鬼魂yīn气寒重,令人心惊胆战,好在不是为了宣明而来。他不知道静山侯见没见过逆天改命的魂咒,因此不敢乱来,在静山侯身上画的确是真咒,只可惜阵法却掺了假,看起来声势浩大,却暗藏召唤鬼魂之术。
此阵名为献魂,自愿把魂魄送给周遭饿鬼吞食,与静山侯的饿鬼吞魂有异曲同工之效,却是厉害得多。
又等了不一会儿,宣明只听到内层传来一声惨呼,又忽然间没了声音,四周yīn风不断,分明是有厉鬼来往相斗,争相抢夺其魂魄。这献魂是他所有魂咒中惩罚最轻的一个,三魂七魄归入地下之后可以合聚重生,不影响来世的转生。其他的魂咒动辄连坐三世,那便有些惩罚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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