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内层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宣明知道静山侯已死,略略静坐了片刻,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静山侯这个人,德不足以服人,狠辣不足以骇人,即便把他杀了,也实在叫人难以畅快。
当年简平为王莽逆天改命,是因为前汉杀了简平全家,兼之王莽心思深沉,半路上救了简平,从此照顾有加,动之以qíng,才使得简平诚心归顺。简平为王莽逆天改命,想的是为全家报仇,不得已而为之。
静山侯要是愿意效仿王莽的以德服人,先暗中用手段让官府把暖烟和简平杀了,顺便把宣明下狱,那时他出手把宣明救下来,宣明感恩戴德,心中了无牵挂,倒也有可能不顾自己的xing命,为静山侯逆天改命。
又或者,他若真想让宣明害怕担心,直接把暖烟的手指头剁几根,让宣明心疼ròu痛,知道他绝对不是说着玩,宣明就算乱来也要好好想清楚。
只可惜,他两样都做不到。
宣明站起来打开密室外层的门,远远地听到有喧闹噪杂、喊打喊杀之声,心中突然生出些重见天日的感觉。
苏仪没有食言,真的来救他了。
内层的门从外面打不开,只怕等下要找人撬开,宣明静静地理了理衣服,破着腿迈开步子。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宣明的脚步一停,立刻向后看过去,只见密室内层的门缓缓开启,身着白色衣衫的静山侯缓缓走了出来。
宣明冷冷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表qíng略微有些淡漠,少了点什么,像是静山侯,又似乎不像是静山侯。冷意从宣明的脊梁骨慢慢爬上来,不对劲,这人不对劲。
宣明立刻转了身一瘸一拐地向外跑去,在走廊里急步而行,口中轻声叫着:“苏仪,苏仪――”
他想跑,却是跑不快。
身后的人像是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上来,拧住他的脖子往后拉,宣明的咽喉被他掐住,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双手硬生生把他拖进密室之中,静山侯的脸上还是没什么qíng绪,却用一种让他遍体生寒的语调说:“师弟,好久不见。”
宣明发不出声音。
“还记得我么?” 身后的人笑着,“你怕什么?每次见面都这么怕我,我要生气了。”
宣明抓住他的手紧紧抠着,呼吸粗重,心里叫着“苏仪”,眼前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关上,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十一)
静山侯把宣明放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宣明低着头坐起来,也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一点表qíng也没有:“风扬。”
这里多少多少怨魂野鬼,却偏偏招来了风扬。
风扬低着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袍:“这身体倒是不错,我被你杀死的时候,大约就是这个年纪。”
静山侯死了,魂魄离体不能回来,但别的厉鬼想要擅自进入他的身体,却也有违天道,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
风扬竟然这么不顾安危。
风扬又状似无意地道:“你在我面前不爱说话,每次都是这种表qíng。你在想什么?等着你的朝阳侯来救你?”
静山侯已经死了,就算风扬附身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尸体几日之后就会开始腐烂,风扬就算想做恶也难成大气候。
风扬无动于衷看着宣明的表qíng,忽然间笑了笑:“师弟,我以为你不言不语的很顺从,想不到你竟然也能把洛谦的魂魄招回来杀我。”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想来,是我当年与你玩的不够。”
宣明缓慢地站起来。
风扬走到他的面前,笑着说道:“师弟,我知道你在等人来救。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我们继续玩你小时候爱玩的追人。你跑,我追,追到你了我们就算命。”
宣明听了破着脚转头而行,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只听风扬又在他的背后道:“快点。”
宣明哪里能走得快,刚行了十几步,背后传来脚步声和笑声,原来是风扬学着他的模样走路。宣明不去理他,风扬走上来拉住他的肩膀:“小时候倒还跑得快,越大越慢,再怎么跑也比不上我走。师弟,你说这都是谁的功劳?”
宣明转头看着他,风扬把他按着坐在地上,从他袖子里掏出两个铜板,笑着说:“来算算,你什么时候可以名扬天下?”
宣明咬着牙不说话。
风扬从身上抽出静山侯防身用的匕首,在他的脸上擦了擦,正色道:“算算看吧,你不是从小有雄心壮志,想要名扬天下?”
刀尖微微压下来,眼看就要划出一道红痕。风扬惯使右手,因此之前脸上的旧伤疤全都在宣明左侧的太阳xué周围。
宣明抬起头看着他:“不想成名,也没那本事,我不过是个瞎眼瘸腿的废人。”
风扬的脸色yīn晴不定,匕首稍稍离开了些,又缓缓说道:“别这么说,瞎了眼瘸了腿也算不得什么,说得好像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来算算,接下来我要划伤你什么地方?算对了就不伤你。”
宣明抿着嘴唇:“自己的命,自己算不透。”
风扬笑着说:“是么?你是师父口中的旷古奇才,算算看,说不定就能救了你呢。”
宣明从地上捡起两枚铜板,随意地在空中扔起,往返六次,扫了一眼卦象道:“你想伤我的腿。”
风扬笑着用匕首在他的手心上划着:“好算计,最不希望我伤你的腿,便说我要伤你的腿。猜对了我就只能作罢,猜错了,腿也不会受伤。”
说着刀尖来到宣明完好的右眼之上,轻轻刺着他的眼皮:“也好,不伤你的腿,要是想伤你另外一只眼睛呢?”
宣明的胸口起伏,全身都在冒汗,镇定着轻声道:“你不会伤我的右眼,否则我看不到自己全身的伤,岂不是可惜?”
风扬手上的动作一停,表qíng骤然难看,又淡淡笑着:“师弟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话音一落,捧着宣明的手心往下一划,鲜血直流,皮开ròu绽。
宣明的嘴唇动了动,受了伤的手颤抖不已,咬牙忍住没出声。风扬喜欢听他惨呼和哭泣的声音,越是如此,宣明越得忍着,绝不能让他舒畅。
风扬果然觉得有些无趣,坐下来说道:“还是你小时候有趣些,哭得停不下来,却还是犟着嘴说我不得好死。长大之后不言不语的,我以为你听话了,甚至还把你放了出去独自住着,不想你竟然勾结贺衍把洛谦招了回来。”
说着说着脸色又难看起来,抱着宣明的肩膀道:“还是我们小时候感qíng好,你说是不是?”
“你是师父的传人,我只有仰望的份。” 宣明攥着衣服止住手心汩汩的流血,忍耐道,“我们一个月说话超不过十句,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风扬静静地看着他:“是么?我的灵脉被洛谦毁掉的时候,你难道不高兴?”
“我当时不晓得。”
风扬拉过他的手心看着,眸色动了动,淡淡说道:“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说也没用,还不如跟你叙叙旧。”
宣明见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立刻起身站起来,风扬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似笑非笑:“跑什么?朝阳侯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你我在这里待着没意思,不如玩追人。这次我要是把你抓到,就割断你另外一条腿,如何?”
宣明脚步混乱地拖着腿往外跑,风扬慢慢从墙上取下来一张弓,笑着说:“你继续跑,我试试自己she箭准不准。”
话音刚落,宣明的右耳边嗖的一声飞过一箭,风扬在他身后开怀大笑:“老规矩,she完三箭,我就要开始追人了。”
宣明此刻唯一的出路,便是进入密室内层把门锁上。第二箭擦肩而过,划破了脖子上的一层皮,宣明遍体生寒,这长廊明明不算太远,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完。
第三箭迟迟未来,密室内层的门却只剩四五步。宣明粗喘着急步走上去,忽然间身体被人从腰间抱住,风扬不知道何时从背后追了上来,笑着说:“师弟真单纯,我说she三箭就she三箭?”
说着脸色骤然变冷,把宣明摔在地上,手持匕首跪下来,拉过宣明的右腿便要狠狠戳下去。静山侯虽然不是武人,却也随着刘秀打过仗带过兵,身体气力自然比宣明要好得多。
宣明慌乱中急声叫道:“师兄!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回你的灵脉么?我、我有一法,是近年自己修习得来,我能把自己的灵脉送给你!”
风扬手中的动作骤停,脸色难看,眸色中却是微微一动。
宣明又道:“我知道你从小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来往,只知道勤奋刻苦钻研玄学。别人不了解你,我却知道你有多喜欢周易卦算!你连吃饭时都把玩铜板,我们之中没有人比得上你用心,别的师兄到了年纪就想乱七八糟的事,唯独你不会,也不分心,一心一意只想做师父的传人!”
风扬的低头看着他,脸色半青半白。
“你毕生只追求此道,灵脉被毁之后,你根本受不了。你被洛谦伤了之后便更加寡言少语,整日整夜看着我们做你最爱的事,必然心中痛苦。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师父把魂咒传给我,要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今后必将玄学发扬光大,你也不会那么生气。” 宣明磕磕绊绊地说,“你才是师父口中的旷世奇才,是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全都是我的错。师兄,我有办法把我的灵脉给你,你有了灵脉,就能重新做你最喜欢的事了。”
风扬咬牙切齿:“你也知道自己抢了我的东西?”
“不错,是我的错,你才是真正的玄学大家,连师父都比不得你。你本有本事将玄学发扬光大,成就一生,名留青史,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洛谦的错,我们才是害了你的人。”
风扬慢慢站起来,声音中不知不觉有了一丝惨然:“洛谦该死,洛谦该魂飞魄散。”
“是,洛谦该死。”
风扬低头看着摔在地上的宣明,嘴唇轻微动了动:“你真有办法,让我的灵脉――”
“有。” 宣明坐起来结巴道,“等我出去之后与你作法――”
“胡说八道!” 风扬的脸色狰狞,手指凌厉扫过来,恨恨地掐着宣明的脖子,“且不说你是不是真有办法,我现在不过是个魂魄,这身体几日之内就会腐烂,何来恢复灵脉一说?”说着越发恨起来:“竟然敢骗我,宣明你好大的胆子,我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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