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夜默然地看着殷果,她仍是一脸的欢愉,全然不觉自己今日是否曾遇到过什么危险。
殷子夜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次日,齐牧再次召开议会,这回没把全部人都叫来,仅一部分平时出席率较多的人员,殷子夜,则是齐牧特意命人去召来的。
在这群核心部属面前,齐牧宣布了他最终确定的策略,便是殷子夜所言的既不弃地也不借兵,而是坚守,退敌,招安。此言一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众皆哗然。不得不说,其中风险有点骇然,万一这百万反民吃了一次败仗就是不退,硬要死拼到底呢?到时候,盈川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牧抬手示意大家噤声,“众位无须再争了,本侯此意已决,今日之议,主要是制定具体计划。”
“他娘了个蛋的,”何炎大咧咧道,“侯爷你说啥就是啥,是死是活咱都跟着你!不就一群拿扫帚扛锄头的,老子不信还gān不过他们了!”
“就是!跟他们gān了!”何炎话一出口,好几个武将都跟着嚷起来。这些都是跟着齐牧打了好些仗的铁杆兄弟,他们一表示支持,文人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齐牧满意地点头,示意大家安静,“据探子回报,按反民部队的行进速度,还有半月会到盈州城,我打算提前出击,在灵会山一带埋下伏兵,等君入瓮。”
“好!”何炎一拍大腿,“让我去当这个前锋,杀他们个痛快!”
齐牧看了看他,还未答话,一道声音当堂而起,“不可。”
众皆愕然,都四处转头寻找哪位那么大胆,齐牧都没表态呢,就敢直截了当地驳斥齐牧的心腹猛将。
最瞠目结舌的还是何炎,他虎目圆瞪,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了厅堂的角落里,死死盯着。
众人忙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清瘦而白皙的青年缓缓起身。
何炎不记得他叫什么,但认得出那张脸,当即喝道,“你说什么不可?”
面对何炎的咄咄bī人,殷子夜不紧不慢道,“何将军不可当前锋。”
“我怎么就不能当!”何炎声如洪钟,坐在他近旁的人不由被吓了一跳。
“何将军不合适。”
“你他妈才不合适――”何炎倏地起身就想过去,齐牧回头看他一眼,“这里是说话之处,勿要动手。”何炎愣巴巴地看着齐牧,半晌,又一屁股坐下。
齐牧转头朝向殷子夜,“那依先生之见,何人才适合?”
殷子夜缓了缓,才道,“陆荣陆将军可担此任。”
“哦……”齐牧表qíng玩味地看向陆荣,陆荣也有点懵,论jiāoqíng,他与殷子夜无亲无故,殷子夜刚才说话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论资历,他近几个月才加入到齐牧的营下,手上带的兵最多时也就几千人,陆荣实在不知道殷子夜怎么会无缘无故推荐他。
“陆荣,你怎么说?”齐牧gān脆地问道。
陆荣看看齐牧,又看看殷子夜,再看看一脸怒意的何炎,站起身来一抱拳,“只要侯爷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哈哈哈。”齐牧笑起来,“行,陆荣,此次一战,你为副将。”
听到副将二字,何炎目中一亮,以为齐牧还有下文。
齐牧确实还有下文,他一字一顿道,“本侯亲自领兵。”
最后何炎仇杀似的目光还是直直地she向了殷子夜。
这白面书生算是个什么东西,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侯爷就宁愿用一个新人而不用他这个功绩累累的老将?何炎近乎将他内心所想全写在了脸上,沈闻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忧心,却见殷子夜事不关己一般,说完他要说的话便坐了回去,直到议会结束,都没有再开口。
议会散后,沈闻若仍与殷子夜并行。
“子夜,你今日怕是得罪何将军了。”沈闻若道。
殷子夜淡然一笑,“闻若兄该不会以为子夜想公报私仇?”
去年,沈闻若与殷子夜初见之日,正是何炎一骑快马将殷子夜撞倒在地。
沈闻若摇头,“我相信贤弟断不是如此狭隘之人。”
殷子夜顿了半晌,缓缓道,“何炎确实为一员猛将。他言谈粗鄙,却出身富庶,从来没有过过苦日子,且脾xing急躁,凶悍勇猛,他要上阵打这一仗,可说必胜,可问题在于事后,何炎必不能点到即止,难免会再度bī反这些百姓,届时不仅前功尽弃,还会置整个盈州于险境。至于陆荣,他与何炎相反,本就是贫苦流民,无家可归才归附盈川侯,那百万反民在何炎眼中均是可恨之人,唯陆荣能体会他们的可怜之处。论领兵的才能,看他这数月跟随盈川侯的表现,不比何炎差多少。”
沈闻若连连颔首,“贤弟此言在理。为何不私下再与侯爷建议呢?”
“如果侯爷当场允了何炎,我事后再去进言,那将如何?”殷子夜反问。
沈闻若看着他,一时无语。
“侯爷与何家乃世jiāo,他与何炎的jiāoqíng众人周知。侯爷若出尔反尔,临阵换将,既影响军心,何炎也可能会对侯爷暗生怨怼。”
“可现在……何将军的怨怼都到了你身上啊。”沈闻若感慨。
“子夜一介无关紧要的门客,何妨?”殷子夜笑道。
“子夜,”沈闻若语重心长道,“你虽来侯府已近一年,然涉事不多,与他人之接触更是少之又少,却将形势dòng察得如此透彻,愚兄实是不及。可憾你的一片苦心,只有愚兄得知……”
招了何炎的恨不说,便那陆荣,难道真的会感激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吗?
“闻若兄,”殷子夜道,“打仗,打的就是人心。治国,治的不也是人心吗?”
沈闻若无言以对。
“闻若兄,”此处再无其他人影,殷子夜停住脚步,向沈闻若一揖到底,“今日子夜有一事相求。”
☆、托孤挚友
沈闻若忙扶住他,“子夜何须拘礼?只管说便是。”
“子夜想求闻若兄收下果儿。”
“……什么?”沈闻若以为自己听错了。
殷子夜双膝跪下,朝他施个伏拜之礼。
沈闻若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想将他拉起来,没想到殷子夜执意不起,“闻若兄能答应子夜吗?”
“你这是gān嘛?好端端的怎么要我收下果儿?”他不起来,沈闻若只好陪他蹲着。
“闻若兄让果儿为奴为婢或者为妾都好……只要容她留在沈府,子夜别无他求,望闻若兄成全。”
沈闻若一惊,他大了殷果整整十六年,当她父亲都可以了,虽说在官宦富贵人家之中,老牛吃嫩糙真的再正常不过,可这是挚友的小妹啊……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出这种事。
“子夜,你,你先起来……”沈闻若为难之极。
“闻若兄,”殷子夜终于抬起头来,“你的恩qíng,若子夜这辈子报不了,来生便为你做牛做马――”话到一半,就被沈闻若捂住了嘴,“别说了,你正值英年,怎么就说到来生了?要我收果儿不是什么难事,可你就舍得吗?”
“她若过得好,子夜有何舍不得?”
“果儿跟在你身边不是更好?”
殷子夜摇头,“子夜寄人篱下,无处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连三餐都不继……这种颠沛流离之苦,实在不希望她与我一同承受了。”
“唉……”沈闻若叹口气,饱汉不知饿汉饥,他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妻儿,确是难以切身体会殷子夜的心qíng。看着殷子夜殷切的目光,沈闻若竟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沈闻若才慨然道,“好吧……我就收果儿为义妹,让她跟在我夫人身边,如此贤弟可放心?”
殷子夜再度伏地,“闻若兄对子夜恩重如山,请再受子夜一拜。”
两人谈是谈妥了,没想到,殷果不依不挠,态度甚是坚决。
“我不去――!”她平地一声吼,几乎要把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震聋。
殷子夜多少料到了这个局面,耐着xing子道,“果儿,乖,以后哥哥一有空就去看你……”
“我不信你!你这个大骗子!”殷果目中满是幽怨。
“沈叔叔家有很多好吃的。”殷子夜只好故技重施。至少在过去,这一招屡试不慡。
“……”殷果看着他不说话。
“还有新衣服穿。”殷子夜趁热打铁。
“……”
“沈叔叔家的院子也很漂亮吧?”
“我不去――!”殷果又是一声嚎叫。
一旁的沈闻若有点哭笑不得,“子夜,你看,果儿若真不想……”
“果儿,不要胡闹!”殷子夜陡地严肃起来,音量加重了几分力度。殷果很清楚,这种征兆,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沈叔叔肯带你回去,那是多大的恩qíng!你勿身在福中不知福,别任xing了,快收拾东西。”殷子夜斩钉截铁,不容抗拒。
殷果眼眶一湿,鼻头一红,这一幕看在殷子夜眼里,令他心头也不由一紧,殷果一溜跑开,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听话地去做准备时,这孩子竟蹭蹭蹭地跑到榻前,身子一缩,钻到下面去了。
殷子夜、沈闻若和阿罗都懵了。
“你gān嘛?”殷子夜忙走过去。
“我哪也不去,反正你们抓不到我。”殷果吸着鼻子道。
她这话不假,榻下就那么点高度,也就殷果这小个子挤得进去,三个大人在外面,只有gān瞪眼的份。
“我把榻移开不就行了吗?”殷子夜问道。
“……”殷果想了想,又想了想,答不上来。
“傻孩子。”殷子夜叹息一声,“出来吧,你知道你哥哥向来说一不二。”
殷果趴着没动,良久,哽咽着问道,“哥,果儿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不要果儿了?”
“……”这回轮到殷子夜不知如何应答了。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殷果吸鼻子的声音断断续续。
“错的不是你。”殷子夜低声道。
“子夜,”沈闻若走过来,一手轻轻搭上他肩膀,“这样吧,我明日再来接果儿,如果你改变主意,届时告知愚兄便是。”
“闻若兄……”
“没事,我明白。”沈闻若温然一笑,“愚兄就先告辞了。”
沈闻若十分守信,翌日准时登门,有点出乎他意料,殷果跟在殷子夜身后出来,拿着她的小包袱,安安静静,不再闹腾了。也不知昨天殷子夜是如何说服她的。
“果儿,”沈闻若弯下身来,“可想好要跟沈叔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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