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妹的到来算是彻底改变了家里的氛围,殷子夜的安静日子一去不复返。本来殷子夜读书时,所有下人都不许去打扰,偏生殷果终日要缠着殷子夜陪自己玩,令殷子夜不是一般地头疼。殷老爷时常感慨,长子犹如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幼女则像个疯小子,整天不是在家折磨殷子夜,就是跑到外面和邻近的孩子玩耍,一群男孩里就她一个姑娘,还毫无违和感。
殷果不仅活泼,还不爱读书,这就有违殷氏一族的传统了。他们可以不出仕,却不能胸无点墨,即便是女子,也起码要断文识字。可殷果哪管这个,让她读书她就装病,同一招行不通了,就变着花样换症状,令殷老爷哭笑不得。这种时候再看看诗书满腹的殷子夜,又觉得欣慰了,想想,殷果毕竟是女子,就任由她去罢。
想起在家里的日子,殷子夜总会不自觉地出神。父亲,母亲……自从逃难出来后,那两个人,是他绝口不会与殷果提的。当然,还有那些叔父,伯父,族兄弟姊妹……殷氏一族谈不上富贵尊崇,平淡安稳的日子却也过得踏实,可一切都毁于一夕之间,恍如隔世。
跟着殷子夜来到盈川侯府后,殷果只迈出过一次侯府大门,便是去沈闻若家中喝满月酒那一回。不是殷子夜不放她出去,一来殷子夜入侯府那一天就病倒了,之后反复无常,长期卧chuáng,吃的药都比饭多,二来,世道不定,时局不安,连向来繁荣昌盛的都城都能陡然陷落,又有哪里绝对安全?三来,处在别人屋檐下,则须谨言慎行,殷子夜和侯府之主的jiāoqíng还未建立,岂可将侯府当成自己家,说出就出说入就入?是以,尽管明知殷果闷得都快发芽了,殷子夜将近一年都无甚表示。
但他心中对这小妹最是了然,她体恤殷子夜身体不好,不跟他闹,殷子夜都明白。明白,然无可奈何。
入了冬,就真的不会再出来了。他能做的不多,至少,满足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罢。
准备一番后,殷子夜带着殷果出了门。“说好了,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心猿意马了。”殷子夜低头对殷果道。
“好好好!”殷果jī啄粟般连连点头,满心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早上出的门,将近中午两人才来到城外,阳光还算明媚,普照在大地之上,远远望去,一片无垠的金huáng,也就是在盈侯脚下的治地里,还能有这般丰硕的田野。殷果就像出笼的小鸟,一路上撒丫子欢快地四处乱跑,殷子夜叫都叫不住。
殷子夜计算着路程与时辰,缓缓远离城门,途上人烟逐渐稀少,琢磨着殷果疯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唤她回来,殷果望着前边先开口了,“咦,哥,我看到有马――”
殷子夜一愣,马?不由眉头一皱,“果儿,回来!”
殷果好奇劲儿上来了,全然没把殷子夜的话当回事,又观望一会,竟奔出了大马路上。
几乎转瞬之间,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殷子夜再顾不得许多,急忙跑向殷果。
殷果看清了,是一串马队,约有十几骑,疾速地沿着道路驰骋而来,扬起阵阵沙尘。殷果从来最是向往这般的策马扬鞭,英姿飒慡,一时看得怔然。
当殷子夜在她身后认出马上之人时,心下更是一惊。为首之人,是齐牧,而齐牧身旁,则是副将何炎!
当日仅一面之缘,殷子夜便大致得知此人的秉xing。殷果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绝经不起那壮马的一下践踏。
“果儿――”殷子夜堪堪赶在飞沙走石中将殷果护在了身后,一连十几骑擦着他咫尺之距而过,猎猎的狂风带起他青丝飞扬,不过片刻,素净的衣袍上就覆上了一层huáng土。
“停!”马速太快,齐牧虽当即一声令下,马队还是跑出了好一段距离才相继止步,齐牧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来到殷子夜与殷果面前,其他人纷纷跟上。
确认殷果无事,殷子夜才心安下来,见马队回头,赶紧起身朝着齐牧深施一礼,“殷某见过侯爷。小妹不懂事,阻了侯爷的道,还望侯爷勿怪。”
“无妨。”齐牧道,“这里以往甚少人烟,我们便行得快了些,没想到路边有人,若真撞到,可就是我们的不对了。”
“不敢。”殷子夜低头回道,殷果想说点什么,被他手快地一把摁住脑袋,只好噤了声。
“殷先生何以会在此?”齐牧问道。
殷子夜顿了顿,就这一犹豫间,殷果抢先出口,“哥哥带我出来玩!”
“哦?”齐牧瞅了瞅殷果,“殷先生好兴致。”
“……”
不等殷子夜答话,齐牧又道,“此处离城门尚有好一段路程,天色也不早了,近来昼暖夜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两位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殷子夜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丝讶然,正寻思如何得体拒绝,殷果欣喜地脱口而出,“那我可以骑马吗?”
“小女娃,你也懂骑马?”何炎cha口问道。
“没骑过,一直想试试!”殷果坦然道。
“哈哈哈,可别给吓着了!”何炎大笑。
“当然可以,”齐牧道,“不过没有多余的马匹,小姑娘,你跟顾叔叔坐吧。”说着,转头示意一旁的顾决,顾决点点头,翻身下马,朝殷果招手,殷果雀跃地跑上前去,直接把殷子夜给晾在了原地。
十一年的朝夕相处,还不如一匹马来得有吸引力,这一刻殷子夜有点生无可恋。
顾决把殷果抱上马,自己再稳健地一跃而上,殷子夜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齐牧低头朝殷子夜伸出手,“殷先生就与本侯同乘一骑吧。”
殷子夜看着他,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该不是也不会骑马吧?”何炎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殷子夜默然。真被何炎说中了,他没骑过马。
自小体弱多病不说,他本xing也不好动,殷氏一族乃朴实的52书库,殷子夜不习骑she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在贵族人家,尤其是这群能征善战的武人眼中,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马都骑不了,是极为可笑的。
齐牧没说什么,也下了马,示意殷子夜过去,“殷先生可信得过本侯的骑术?”
殷子夜硬着头皮走到近前,“久闻侯爷文武双全,殷某岂敢质疑。”
齐牧一直肃然的脸上总算微微一笑,“来吧,左腿踏马镫,右脚跨上去,一下就好。”
殷子夜看了看这将近有自己高的骏马,又看了看马镫,一时没动。
齐牧忽然想起,当日殷子夜入府时,受着腿伤,大夫也提醒过这腿伤即便治愈了,也会留下隐疾,正是左腿。
齐牧不声不响地拉起殷子夜手腕,殷子夜一怔,然并未挣脱,跟着齐牧来到了马的另一侧。
“换一边也一样,不用本侯再教一次吧?”齐牧淡然道。
殷子夜略感尴尬,扶着马鞍,右脚一踩马镫,终是跨上了马背。
随后齐牧也轻松地上了马,紧贴着殷子夜身后,双手拉起缰绳,利落地一抖,骏马便撒开四蹄小跑起来。
齐牧动了,大家才敢跟着动,马队连成一线,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进。
殷子夜想去留意殷果的动静,然齐牧的马走在最前,殷子夜不好频频回头,只得生生忍着,竖起耳朵听着殷果的每一点声音。
殷果一点不知殷子夜心中的担忧,在顾决的马上童心毕现,畅言无忌,想到什么说什么,苦了殷子夜,一路上提心吊胆。
他真的是后悔带她出来了。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割据各地的诸侯本身就是自己领地的王法,很多时候,杀人放火是没什么后果的。而他殷子夜说不好听点,仅一介流民,死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关心,在齐牧这一州之主面前,犹如蝼蚁,言行稍有闪失,谁知会有何后果?
☆、当众阻谏
自己倒也罢了,偏还摊上殷果这说话不经大脑的货。从上马伊始,殷子夜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好在没人看得到。当盈川侯府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时,殷子夜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殷先生,如此惧怕本侯?”突如其来地,齐牧问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却几乎贴着他耳边传来。
殷子夜身体一僵,不知该不该回头,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让殷子夜感到非常不适,但万不可表现出来。然殷子夜未及说话,齐牧就忽地一打马鞭,骏马快跑几步,殷子夜反应不上,陡然往后撞到齐牧身上,齐牧的骑术确实了得,丝毫不受影响,又是一拉缰绳,马急急一顿,恰好停在侯府门前。
行程总算结束了,殷子夜如获大赦,向齐牧行礼道谢后,带着殷果便往住处而去。
殷子夜不知道,身后的齐牧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
“侯爷,怎么了?”顾决察觉到这一细节,问道。
“这人真奇怪。”齐牧嘀咕道,不知是回答顾决,还是自言自语。
“奇怪?”顾决眉头一紧,“要我去盯着吗?”
“不用。”齐牧一摆手,“我就随口一说。”言毕,迈步走向府里。
短短数月,沈闻若在齐牧的幕僚团队里已属核心人员,他亲自向齐牧两次大加推荐殷子夜,齐牧深知沈闻若之才慧,自然会对殷子夜上心。第一次见他,他刚长途饥乏,以致病倒,齐牧没有机会对他加以了解,乃无可奈何之事,第二次见他,殷子夜醉得近乎不省人事,给齐牧留下了极其糟糕的印象。若说前两回都太多不可控因素,看在沈闻若的份上,齐牧今日特意给了殷子夜第三次机会。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然而出乎齐牧意料,殷子夜并未抓住这个机会表现自己,以争取他的注意。作为一个谋士,既然选择了自己看中的主公投奔依附,难道不是该积极地崭露头角,博得重用?殷子夜的所作所为,齐牧想不通。
如若没有沈闻若的再三保荐,齐牧恐怕就不会想这么多了。沈闻若在齐牧面前首回提起殷子夜时,带出了他对于天下大势的那一席分析,然那番思想早就是齐牧的计划,难保殷子夜无拾人牙慧之嫌,便没有过多地引起齐牧的重视。可数日前,就在他召集大伙商讨应对万州百万反民的议会之后,沈闻若道出独到的高明见解,竟说此乃殷子夜之意,齐牧颇感震惊。倘沈闻若所言非虚,殷子夜确为不世出的才杰。
齐牧想验证,殷子夜却不遂他意。齐牧细一深思,假如沈闻若真的欺骗他,又所为是何呢?完全说不通。
殷子夜带着殷果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凉风嗖嗖,预示着深秋初冬的寒意。阿罗总算盼到了两人,殷子夜一进门,便告知他沈闻若今日又来了,见殷子夜不在,把东西放下便又走了。
“沈叔叔又带什么好吃的啦?”殷果一溜跑到桌旁好奇地捣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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