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川侯这边,别说争夺地盘,先守住盈州一地便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原本由先帝的bàozheng所导致的民间起义就没有完全消停,许非一闹出那档子事,朝廷与皇室看似还在,实则已是群雄逐鹿,诸侯争霸,国之不国。烽火连天之下,百姓苦不堪言,之前起义尚未熄灭的那一点星星之火转眼又呈燎原之势,眼看就要从隔壁万州烧到盈州来。
九月,盈川侯传召所有的幕僚与将士,就万州百万反民涌入盈州一事广纳良策。在沈闻若的劝说下,殷子夜也来到了现场,却没有与沈闻若并席,而是悄然地独自落座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再度引荐
宽敞的厅堂里洋洋洒洒坐满了人,可想而知事态真的十分严重。可不,盈川侯为稳固盈州的形势,近期接连几仗打下来,元气大损,现今手上能用的兵马最多一万多,可万州的反民呢?那可是百万之众啊!说句不好听的,人黑压压地跑过来,踩都能踩平盈川侯这一点根据地,盈川侯不着急才怪。
所以齐牧一到场,厅堂里就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争辩激烈之时,更是互相吵得不可开jiāo,齐牧则面色yīn沉地看着他们,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对任何人的观点都不置可否。一场讨论下来,大部分人支持的方向,都是暂弃盈州,转而北上投奔渝州的叶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有一些则反对投奔,而是主张向叶昭及其他诸将借兵马拼死抵挡,坚守阵地。
叶昭在当时建立的讨伐许非的联盟里就是总盟主,齐牧确也曾依附过他,实则,齐牧目前在名义上仍属叶昭的阵营,所以投奔叶昭的计策,说得上有理有据。而直至散场,齐牧都没有明确的表态,大家吵了半天,都没理出个所以然。
散去的人cháo中,沈闻若特意在门口附近等着最后才出来的殷子夜,两人一同往殷子夜的住处走去。齐牧最后好歹还说了句大家散了吧,殷子夜真真是没开过口,简直惜字如金。沈闻若本以为他会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料不到他如此低调,生生làng费了大好良机
不过……沈闻若转念一想,这次的窘境,着实难解,或许殷子夜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对策。见殷子夜没有要发表什么言论的意思,沈闻若终究试探着问道,“此事,子夜如何认为?”
殷子夜悠悠道,“大家不是都说得差不多了吗?”
沈闻若叹口气,“只能这样了吗……贤弟是赞同弃地投奔还是外借兵马?”
“都不赞同。”
“哦?”沈闻若一愣,“贤弟别卖关子了,现生死存亡之际,贤弟既有高见,为何不告知侯爷呢?”
“闻若兄别急,容我与你细细分析。”殷子夜道。
“愚兄洗耳恭听。”
“如果侯爷真的弃盈州投奔叶昭,多年打下的根基无疑毁于一旦,以后还想争霸天下,怕是难矣。”
沈闻若点头,“确实如此。”正是顾忌到这点,齐牧才难以下抉择啊。
殷子夜接着道,“退一万步说,侯爷若真的甘居人下,投奔他人尚有一线生机,唯独叶昭,万万不可,侯爷若真入渝州,必有去无回。”
“你是说……叶昭会与侯爷反目?”
“一定会。叶昭起兵,目的真的在于勤王吗?如果是,以他的兵势,不至于磨蹭到今日。他叶家四世三公,地位尊崇,名望甚厚,当年一呼起而四方应,风头一时无两。但那时受制于军粮不继,不得已才让盈川侯稳住盈州,又派赵谦南下对抗叶臻。如今盈川侯在盈州已算站住了脚跟,叶昭怎会不看在眼里?恐怕早起了忌讳之心,只是还受着多方牵制,不好明示。等到叶昭兵jīng粮足,反过来铲除盈川侯是毫无疑问的。盈川侯真要在这时主动送上门,无异于自寻死路。”
“至于外借兵马,北面的叶昭,既不可投奔,亦不可借兵,否则请神容易送神难,南面赵谦与叶臻正打得如火如荼,分不开身,这对盈川侯是好事,否则两面受敌,更难应付。西边象州的杜植,且不说与侯爷没什么jiāoqíng来往,他也就个嘴上政客,断不会有什么作为。借兵,往哪借兵呢?”
一席话听得沈闻若心悦诚服,由衷道,“贤弟此言甚是高明。”顿了顿,他又蹙起了眉头,”如此一来,我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殷子夜微然一笑,“无须退路。”
沈闻若目中一亮,“贤弟可是有应对之法?”
“这百万之众,都是走投无路的反民,其中至少一半为老弱妇孺,真正派得上场的战斗力,大概四五十万左右。”
“那便是我军的四十五倍啊。”
殷子夜摇摇头,“此军远非彼军。这些平民百姓,没有什么统一的方向与思想,在战场上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不懂兵法,缺乏训练,我军人虽少,却皆为身经百战的jīng锐,只要在地形合适之处设好埋伏,将他们引至其中,仅需一场激猛的急胜,便可令对方军心涣散,丧失斗志,必失后战之力,大局可定。”
“这……”沈闻若略一迟疑,殷子夜说得在qíng在理,却颇具风险,可说大胆。
“以侯爷之能,这并非难事。”殷子夜道。
“侯爷确是领兵有方。”沈闻若点头。
“还有一点,”殷子夜顿了半晌,继续道,“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胜之后,贼首须取,但穷寇莫追,适时招安,这些反民群龙无首,便不会再闹出什么风làng,若他们能转化为盈州大地的生力军,将是盈川侯日后无穷的财富。”
中原征战连年,满目荒芜,许多田地荒废多时竟都无人耕种,而百姓则无家可归,水深火热。战争最是泯灭人xing,殷子夜此言,令沈闻若颇为感喟,他愈发坚信,向盈川侯推荐此人,不会有错。
想至此,沈闻若道,“贤弟既已深思熟虑,有此良方,何以适才不当众提出?”
“我人微言轻,何苦出这个风头,若适得其反,岂不糟糕?”
是啊,盈川侯对他本就有了不好的印象,他若力排众议,语出惊人,难免会被人看作哗众取宠,有了此等先入为主的偏见,再让他的想法被接纳,便有难度了。倘因此而导致齐牧决策失误,盈州就将落入他人之手。
沈闻若理出了殷子夜这层意思,不由感慨他识见周全,“那我们这便――”
殷子夜打断了他,“闻若兄,你这便去面见侯爷罢。以闻若兄的才智,子夜刚才的话,想必闻若兄能尽得jīng髓。”
沈闻若一怔,连连摇头,“论兵法,愚兄着实不及贤弟――”
“闻若兄有一颗体恤苍生的悲悯之心,”殷子夜道,“兵法乃战争之道,战争,烧的是钱,是粮,更是人命。子夜懂得此等凶戾之道,不是什么值得闻若兄羡慕的事qíng。”
“子夜既能说出适时招安之语,又岂是无qíng之人?”
殷子夜不置可否,“不论如何,天下已乱,须得有人下一剂猛药去降服它。待来日时局安定,清平再临,闻若兄定能成为治世之栋梁贤臣。”
见沈闻若要说话,殷子夜忙止住了他,“好了,子夜废话也说够了,闻若兄该去做正事了。余下的这段路,子夜自己走吧。”言毕,朝沈闻若施了个礼,便转身翩然离去。
沈闻若拦他不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日才回过神来。他清楚殷子夜的用意,顾及到齐牧对他印象不佳是真,有心把这功劳让给他也不假。
沈闻若忽然想起那日殷子夜的话――子夜已视闻若兄为知己挚友,只可惜子夜势微力薄,不能为闻若兄做些什么……
他是有心报答沈闻若这些日子以来的恩qíng啊。
沈闻若一阵苦笑,转身朝齐牧的书房走去。
齐牧摒退下人,在屋内与沈闻若一番详谈,待沈闻若阐述已毕,齐牧豁然开朗。
“闻若,本侯得你相助,真乃如鱼得水!”齐牧略为激动地攒着他双手。
沈闻若见时机已到,忙道,“侯爷,此番见解非闻若所悟,另有高人相授。”
“哦?”齐牧目中一亮,“何方高士?本侯这就去拜会!”
“此人今日便在堂上。”
齐牧顿了顿,“谁?”
“殷源。”
“……”齐牧默然片刻,“那个殷子夜?”
“正是。”
齐牧神色凝重起来,放开了沈闻若双手,转身坐回椅子上,思索半晌,“他为何不亲自道出?”
“这……殷子夜为人低调,而且……”他留意了一下齐牧的神qíng,“顾虑到之前在侯爷面前行为不端……”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
“侯爷,人无完人,殷子夜确有旷世之才,若轻易埋没,实在可惜。”沈闻若趁热打铁。
“嗯。”齐牧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此事我自会处理,闻若不必费心了。”
齐牧既已如此说,沈闻若就不好追着不放了,心中叹息一声,人事已尽,且待天命吧。
秋风萧瑟,天气渐凉,眼看又一年冬天将至,殷果越来越坐不住了,天天双眼盯着窗外一脸的望穿秋水,恨不能透过那厚厚的府墙看尽大千世界。她的这样子,殷子夜看得清清楚楚,终于不忍心,问道,“果儿,想出去?”
殷果回过头来,水灵灵的双眼望着他,好一会儿,还是诚实地回了一个字,“想。”
殷子夜站起身来,“走吧,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城外转一圈。”
殷果瞪大了眼,“真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殷果差点蹦了起来,兴高采烈好半天,才匆忙想起要先换套好看的衣裳。也就这种时候,她才会偶尔表露出姑娘家的心思。
☆、野外偶遇
如沈闻若所言,殷果的xing子与殷子夜截然不同。殷子夜不是一般地坐得住,从小到大,终日在宅子里不问世事,清修自娱最是合他口味,且极烦无谓的应酬场合,族人之中,殷子夜说不上孤僻乖戾,却也自有心气,颇少与人深jiāo,甚而对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太热的脸色。他这种仿佛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让他朋友不多。
唯独殷果这个足足小他十年的小妹治得住他。殷子夜的父亲终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亦即殷子夜的生母huáng氏。huáng夫人身体常年抱恙,当年几经艰辛才保住了殷子夜这一胎,殷子夜孱弱的体质多少有点遗传的因素。一个独子在大家族中实乃人丁单薄,族人包括huáng夫人都没少劝殷老爷再娶一房,殷老爷一直断然拒绝。许是天可怜见,殷子夜十岁时,huáng夫人再度有喜,怀上了殷果。殷子夜的名殷源谐音姻缘,寓意殷老爷与huáng夫人伉俪qíng深,喜结良缘,殷果则意为因果,殷老爷自认自己平生也算克己复礼,忠孝仁义,行善有果,殷果的降临是上天给他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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