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谈了些时候,看天色不早,齐牧便号令众人驾马回城。
又是一段漫漫长路,终归赶在入夜前到了城门口,远远就见一堆人聚在一起,不知出了什么乱子,齐牧扫了一眼,一声长吁,盘龙一个急停,齐牧一跃而下,对殷子夜道,“殷先生稍候片刻。”言毕,转身朝人群走去。
其他人也纷纷下了马,随着齐牧而去,独留殷子夜一人在马上,还有几个人看管马群。没有齐牧扶着,他不好下地,况且齐牧让他稍候……殷子夜只好不自在地抓紧马鞍,希望齐牧快点回来。
偏生今日在城门巡视的是何炎。齐牧定下出战阵容后,可能为了不冷落何炎,特命他加紧城门的巡防。何炎虽憋了一肚子气,齐牧jiāo代的工作还是不会怠慢的。赶巧这会儿就让他见到了殷子夜孤零零地骑在齐牧的马上。
何炎不由更火大了。齐牧的盘龙马为当年国舅所赠的血汗宝马,连他这个铁杆兄弟都没能骑过几次,殷子夜这个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弱书生将它坐于□□,在何炎看来简直是一种侮rǔ。
何炎向来是行动比脑子快的人,跨步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当头一声断喝,“侯爷的宝马岂是你这种小白脸能坐的?!”
何炎嗓门本来就大,盛怒之下更是振聋发聩,周围一圈人都被他吓到,殷子夜也不由一惊,下意识地将双腿夹得紧了些,没想到盘龙马头一扬,四蹄一张,竟转头就拔腿跑去。
殷子夜这下真的是脸都白了,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双手死死地攒着马鞍,身形随着马身的起伏而不住摇晃。那头齐牧也听到了何炎的声音,一看这景象,二话不说奔向马群,随手拉过一匹马便翻身骑上,用力地一抽马鞭,“驾!”疾速朝殷子夜追去。
殷子夜实在不知道这匹高头大马要跑向何方,万般无助之下,他尝试着拉起缰绳,双脚紧紧踏着马镫,往后一拉缰绳的时候同时双腿用力伸直――在他的观察中,齐牧就是这般勒马的。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殷子夜的左腿倏地一疼,使不上力,尔后身子一歪,短暂的天旋地转后,背后闷闷地一阵剧痛,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盘龙则头也不回地一溜跑远。
紧随其后的齐牧当即停下,上前扶起殷子夜,“殷先生,你怎么样?没伤着吧?”
他说话间,那些侍从、将士与兵卒也都赶了过来,“我去追盘龙!”顾决说着,打马而去,有几个兵卒跟着去了,其余人都围在齐牧身后。
殷子夜的胸腔既疼又闷,根本说不出话,只能任由齐牧扶着,近乎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真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
☆、议会缺席
“殷先生?”见他仿佛连气都快喘不上来,齐牧紧蹙眉头,并不勉qiáng要拉他站起,而是任由他伏在自己胸前,静待他缓缓恢复。
这期间,齐牧仔细地将殷子夜检查一番,至少没见到什么明显的伤口,然殷子夜身体孱弱,回去还得让大夫好生诊断。
“能站起来么?”好一会儿,齐牧才轻声问道。
“应该……可以。”殷子夜终于能沙哑着出声,在齐牧的搀扶下想要起身,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又摔回地上,好在齐牧眼疾手快揽住他腰身。
“算了。”齐牧说道。殷子夜还没琢磨出他这两个字什么意思,齐牧忽地另一手伸过他双膝之下,竟就这样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殷子夜懵了,自己的手一时都不知该往哪放。无论文人学子,抑或朝廷官员,都极为讲究礼仪,齐牧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抱着他,怎么看都不成体统。
“侯爷……我,我可以自己走……”殷子夜忙挣扎着想要下地,齐牧却反而搂得更紧,声音低沉,“不要乱动。”
殷子夜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全身僵硬地偎在齐牧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城门走去。
齐牧走路,其他人便不敢骑马,一群人拉着一堆马匹跟在他身后,路上远远地围观齐牧的人则越来越多。齐牧对这些目光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往前迈步。
他发现,殷子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
早有属下识趣地赶回侯府将马车驾出来,齐牧入城不久,马车便迎到了跟前,齐牧二话不说,抱着殷子夜上了车,才缓缓将他放到坐席之上。殷子夜尴尬地攀稳,微微低头,“劳烦侯爷了。”
“本侯对属下管教不力,让先生受了委屈。”齐牧道。
“皮毛之损,不算什么委屈。”殷子夜挤出一个礼貌的笑。
“先生回去且好生休息,本侯马上召大夫来给先生详加查验。”
到了侯府门前,殷子夜怕齐牧又有所动作,抓着座椅的扶手便想要自己立起,左腿的剧痛又遽然而起,他无法抑制地闷哼一声,坐了回去。
齐牧将这细节尽收眼底,“本侯送先生回去罢。”说着,再度将他一把抱起,下车入府。
从府门到殷子夜住处的这段路程,齐牧走得可比殷子夜要快许多,尽管如此,到达之时,夜幕已全然降临。阿罗本想着殷子夜只是去送送殷果,没曾想他一去就是一天,可急坏了他,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总算把人给盼来了,然而一看到居然是齐牧给抱回来的,吓了一跳,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先毕恭毕敬地将人迎了进来。
齐牧走进屋门,把殷子夜小心地放下chuáng榻,殷子夜抢先开口,“侯爷,殷某已无大碍,稍加歇息便可,侯爷请勿再为殷某费心了。”
齐牧又关怀了几句,见天色确实已晚,殷子夜言谈也平复自如了,便不再打扰,起身道别。不过说起来,这里本就是他侯府的地方,齐牧想来,随时可以来。
见齐牧终于离开,殷子夜松了口气,躺到榻上,沉沉地闭上眼皮。
齐牧地形也勘察了,将领也任命了,接下来便是提前埋伏,等待鱼儿上钩了。
这日,在出战之前,齐牧召开最后一次会议,只有十数人参加,沈闻若来得早,顺口探问,“侯爷前些天带殷子夜出去了?”
听他提到殷子夜,齐牧不由感慨,“闻若,你说得对,殷子夜实乃旷世奇才。他来了我府上近一年,我竟如今才得知此人之谋慧,惭愧啊。多得闻若连番提醒,本侯才没有错失贤良。”
沈闻若对这个结果既欣喜,又觉意料之中,拱手道,“侯爷慧眼识才,知人善任,闻若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齐牧的部属幕僚一个个到场,待人到得差不多了,齐牧扫视一圈,蹙了蹙眉。
“先开始吧。”齐牧也没等,落座于主席之上,与诸人商讨起来。
进行了好一会儿,有个下人匆匆进了殿,头低得快到膝盖去了,声音里带着点胆怯,“禀、禀报侯爷……”
齐牧转过头来,其他人的jiāo谈也戛然而止,齐牧问道,“人呢?”
那人没敢抬头,“殷……殷先生他,还没醒……”
齐牧一怔,众人则面面相觑,殿堂里霎时鸦雀无声。
“还没醒?这都日上三竿了!”齐牧脸色沉了下来,适才还和沈闻若说着他是旷世奇才,奇倒真的是奇了……“把他撵起来!”
君主议事,谋士竟然因为睡懒觉而缺席,真为天下奇闻。
“撵……撵过了,叫不起来……好像说是,说是……”
“是什么!”齐牧不耐烦道。
“说是昨夜醉了……”
“……”齐牧真的无语了。
“侯爷,待闻若去一趟吧。”沈闻若起身道。
“闻若你坐下。”齐牧冷声道,“别管他了,我们继续。”
会谈结束,已是过午,众人散去后,齐牧出了厅堂就迈步往殷子夜的厢房而去。
他料想着殷子夜再怎么着这会儿也应该起chuáng了,进门一看,没人,再走两步到内屋,还在榻上躺着呢。
殷子夜的住处十分冷清,殷果走了后,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个老仆阿罗,所有事qíng都由他张罗。见齐牧来了,阿罗没敢说什么,任由他穿梭其中。
可不,人才是这的正主呢。
齐牧面无表qíng地走到榻前,语音低沉,“殷子夜。”
没有回应。殷子夜侧着身子,被褥裹得紧紧的,只隐约能看到苍白的侧脸。
“殷子夜。”齐牧提高音量。
仍然没有回应。
齐牧虽也求贤若渴,全然不介意礼贤下士,但傲慢成殷子夜这样的,他还真第一次见。难道因为昨日自己大加赞赏,他便与自己摆起谱来了?其他qíng况倒也罢了,谋士最重要的就是出谋划策,那种关键时候他都不在,齐牧要他何用?
“殷子夜!”第三声,齐牧已是极其隐忍。
殷子夜似乎总算听到了,在被子里挪了挪,喉间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齐牧忍无可忍,一把掀起他的被子。
十月初的中午,说冷不是特别冷,然而殷子夜还是禁不住缩起了身子,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眸瞅面前的齐牧一眼。
齐牧想要把他拉起来,握上他的手时,不由一顿,他之前也与殷子夜有过肌肤上的接触,一直觉得这个人体温很低,手尤其冰冷,今日却觉得有点暖意。
齐牧弯下身来,试探着将手背覆上殷子夜的额头。
一阵烫热。
齐牧一惊,思绪回到将近一年前,他与殷子夜的第一次见面,他也如现在一般,神志不清。
继而想到灵会山之行,那天的风,他chuī了整整半日,齐牧与诸将士都是打惯了仗的人,早习以为常,却没有顾虑到,殷子夜的体质与他们大相径庭。更何况,又摔了那一跤……
“快叫大夫!”齐牧回头一声断喝。
“我……我找了,大夫不在。”阿罗跪在地上回道。
他朝夕陪在殷子夜身边,殷子夜的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可他无奈啊,一边要照顾殷子夜的饮食起居,另一边要出去寻那位大夫,殷果也不在,他哪敢离开太久?
齐牧看着阿罗愣了好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殷子夜,半晌,坐在榻旁,执起被褥重新给他盖上,再度探了探他脸上的温度,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这个主子的倏忽。
还说什么礼贤下士,连自己府上的一个门客都照料不好,让他独自病卧榻上,若非今日议事派人相请,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殷子夜的病qíng?
齐牧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他这样子怎么还让他喝酒?”
阿罗忙道,“少爷他……他执意要喝,老奴拦不住啊。”
最能治殷子夜的殷果已经走了,阿罗很多时候确实有心无力。
“……”
齐牧不再追问,摆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
阿罗唯唯诺诺地出去了,齐牧执起殷子夜纤细的手腕,握住他的手掌,“子夜,明日我便领兵迎敌了,你且好好休养,回来我再与你畅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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