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夜仍静静地闭着双目,面容安稳。
齐牧站起来,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出门。
“顾决,你去找一下管家,安排几个丫鬟奴仆到殷子夜那里去伺候,还有,让他们马上把陈大夫找过去,刻不容缓!”齐牧见到顾决便开口道。
顾决一时傻眼,这是什么个事儿?莫说平时齐牧甚少会对府中这些琐碎的细节上心,他一般也不会让顾决帮他处理这种私事,侯府的家丁调度之类的,怎么看都是齐牧的夫人该管的范围啊。但齐牧口气坚决,顾决不敢多问,赶紧照办便是。
殷子夜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多了好些人,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年老力衰的阿罗反倒没什么事gān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见殷子夜起身,赶紧过去,“少爷,您醒啦?”
☆、傀儡天子
“这是怎么回事?”殷子夜问。
“都是侯爷安排来的。”阿罗说。
“……”殷子夜环视一圈,“侯爷什么时候来过?”
“昨天,他说今天要领兵了,让少爷您好好休养,他回来再来看您。”阿罗如实汇报。
殷子夜陷入沉思,原来,梦中那道朦胧的声音,真的是他的……?
“对了,沈先生也来过,见您睡着,坐了一会就走了。”阿罗又说。
曾经一连半个月都可能无人踏足的屋子,这两日可是够热闹的。
“先生,该喝药了。”一个丫鬟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白烟袅袅升起,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管喝了多少次,殷子夜还是觉得很难习惯。
殷子夜无奈地端起药碗,看向阿罗,“若闻若兄再来,记得――”
“我已经拜托沈先生了,不会让小姐知道的。”
殷子夜点头,阿罗在他家多年,很是了解他兄妹两的脾xing。
汤药一喝就是数日,陈大夫把一次脉就摇一次头,“风寒之症又复发了,之前不是叮嘱过你不能着凉了,怎么就不注意……唉,接下来天气越来越冷,更难好了,慢慢养吧。还有,不许再喝酒了。”
“大夫――”殷子夜抗议,“一点也不能喝吗?”
“不能。”陈大夫很果断。
“……”
“年纪轻轻的,就知道折腾自己。”
殷子夜无可辩驳,“这药……还要喝多久?”
“喝到好转为止。”
殷子夜不禁叹息,生无可恋。
阿罗发现殷果不在之后,这个少爷越来越难管了。大夫才训过他一顿,过了两天殷子夜就耍起了赖,阿罗把沈闻若送的酒都藏起来了,殷子夜gān脆装睡不喝药。
阿罗拿他没办法,正头疼呢,齐牧来了。
一屋子下人见到他都急忙躬身施礼,齐牧无心留神其他事,匆匆地直奔殷子夜榻前。
“殷先生这几天怎么样?”齐牧这话是问下人的。
“好……好了些。”阿罗答道。
“好了些?”齐牧在榻旁坐下,一眼便瞅见几案上放着的一碗中药,热气全无,以手一探,已是凉的了。
“你们怎么做事的?药都凉了!”
齐牧声音里一显露出怒意,大家忙把头低下,阿罗说道,“少爷他……他不肯喝药。”
“不肯喝你们就让他不喝?”
没人敢答话。
齐牧没打算真与他们置气,大手一挥,“还愣什么,去把药热了。”
殷子夜这会儿本就没深睡,齐牧进来时便有所察觉了,待听得真切是他的声音,即刻惊醒,“侯爷?”马上坐起身来。
“先生睡得可好?”齐牧回头看他,声音当即温和了几分。
“不知侯爷前来,殷某……实在失礼。”可不,殷子夜长发散乱,因几日不外出,只穿着朴素的睡袍,哪有一点待客之道?
“是本侯招待不周,殷先生不介怀好。”
“不敢。”殷子夜顿了顿,切入正题,“对了,灵会山一役可顺利?”
“一切如先生所言。”
殷子夜欣慰地点了点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此次万州反民涌入盈州,对侯爷而言既是危机,亦是转机。百姓乃天下之本,这是侯爷的第一笔财富。第二笔财富――”
“我知道。”齐牧笑了笑,按了按他手背,“第二笔财富是当今天子。殷先生的话,本侯没有忘。倒是殷先生,现在先顾着身体要紧,别费那么多心了。以后须先生襄助本侯的时候还很多,先生可要好好保重。”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了。
熟悉的味道一飘来,殷子夜便不自觉地拧了拧眉。
“药热好了,”齐牧亲自拿起药碗,递到殷子夜面前,“先生先喝药吧。”
“……”
殷子夜看着那碗褐色的东西,默然不语。
“殷先生?”齐牧又道。
“……此等小事,岂敢劳烦侯爷挂怀――”
“先生的身体怎么是小事呢?”齐牧心下了然,面上仍不介意与殷子夜周旋着,“先生,请吧。”
“……”殷子夜终究微微侧过脸,“殷某稍后再用药。”
齐牧有点哭笑不得,“殷先生心怀天下,怎么也如孩童般任xing?”
“殷某残躯一副,终日以药续命,实是颇感厌倦。”殷子夜垂下眼眸,声音也低了许多,他并不喜欢怨天尤人,尤其在外人面前,便是对沈闻若也甚少谈及此等心思,然此时此刻,他却不想顾及那么多了。
齐牧愣了愣,“先生这是什么话!先生只管放心,陈大夫乃本侯重金所聘的再世神医,有妙手回chūn之术,先生尚如此年轻,只需好好调养,不必忧虑太多。”
殷子夜沉吟半晌,“天命难违。”
“非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如何,也得先尽力谋之,再谈成败。先生此前对本侯的进言,不正是此理吗?”齐牧道。
“……”殷子夜澄澈的目光怔怔地看向齐牧,不知如何作答。齐牧单手捧着药碗,又往殷子夜面前递了递,“来――”
殷子夜条件反she地躲开了脸。
不是他不想给面子齐牧,而是那股味道真的一闻到就想吐。
从前在殷家,也只是体质较弱,家里人照看得仔细,尽量以补品炖汤等食物疗养。自打入了侯府,日复一日记不清喝了多少中药,殷子夜早就觉得食不知味,唯有醇酒的郁香还能勾起他一点向往。
“殷先生,”齐牧故作为难,“你若执意如此,看来本侯只好亲自喂你了。”
殷子夜以为自己听错了,讶然地转过脸来。
“先生真的要等本侯动手?”齐牧最后问了一句。
齐牧话说到了这份上,殷子夜不敢倔qiáng了,双手接过药碗,在齐牧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不qíng不愿地端到嘴边,如赴huáng泉般闭着眼吞了一口。
“咳――咳咳……”
近几日的汤药里掺了粉末,比以往的更难以入口,殷子夜没忍住,吐了出来,霎时一片污浊沾到胸前,继而滴落到被子上,最惨的是,手上的瓷碗也没拿稳,有些许药液撒到了齐牧身上。
“侯爷――”殷子夜甚感láng狈,“殷某实在抱歉……”齐牧却没有去在意自己身上的污渍,一把接过殷子夜手上的药碗放到一旁,一手给他顺背,另一手拿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给殷子夜擦去唇边的汤药,这令殷子夜更尴尬了,推辞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一圈仆人忙成了一团,他则独自傻傻发呆。
“先生还好吧?”齐牧问道。
“殷某无事。”殷子夜摇头,略是担忧地看了看齐牧湿了的衣服。
齐牧吩咐下人,“去给殷先生备些果脯蜜饯好送药。”未几,又道,“还有,换一chuáng新的被褥。”
“又给侯爷添麻烦了。”殷子夜不好意思道。
“先生既住在本侯府上,本侯理应尽地主之谊,先生往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本侯,本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不负先生。”
齐牧这段日子礼待贤士的事迹,很快传遍了盈州城上下,他当日抱着落马的殷子夜回城的那一段路,实在太多人见到了,齐牧在盈州本就颇有声望,这件事更被添油加醋,说齐牧不拘繁礼,不惜纡尊降贵以诚待人,诸如此类云云。加之灵会山一战后齐牧适时地安抚这些流民,投降的俘虏一概不杀,反而恰当地加以安置,一时之间,齐牧不仅在盈州上下声名大振,还渐渐地传到了四方之地,已有好些其他诸侯的门人部将千里迢迢前来示忠于齐牧了。
有关迎天子一事,齐牧就这个问题与部属们进行了商谈,不出所料,不少人qiáng烈反对,所顾虑之处大体与齐牧先前所想相去不远。再者,天子身边还有几个部将,虽兵力不多,在诸人看来,也是个隐患。大家争论得激烈之时,沈闻若向齐牧力陈利弊,极力主张必须保住天子,这让齐牧进一步下定了决心。
齐牧行动很迅速,十一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西都朝廷上书请天子入盈州城。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抉择,殷子夜也十分赞同,毕竟盈州是他扎根之地,西都朝局混乱,实非齐牧之力所能掌控。当今天子自登基之后,根本没有当过一天真正的皇帝,先是经历了一场血洗皇宫的噩梦,然后许非qiáng行进入西都,喧宾夺主,让天子日日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把许非盼死了,又被群臣gān政,他对所有政令除了点头说是,没有其他的话语权。这个形势之下,天子能平安地活下去,已然心满意足了。现今割据一地的盈川侯忽然殷切而恭敬地请他入主盈州城,天子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于是在盈川侯派出的军队护卫之下,连夜出逃西都,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盈州大地。
齐牧该做的功夫还是做得极其到位的,至少吃穿用度上让天子回到了一个皇族该有的舒适。但齐牧麾下绝大部分的人都清清楚楚,这个皇帝,乃一个幌子而已。他们真正的主子,是齐牧。
☆、王佐之才
天真而年少的天子这会儿对齐牧还感激涕零,没想明白等待他的是怎样残酷的命运。
寒冬腊月不期而至,不过这一个冬天,殷子夜偏远的厢房显然多了好些生气,除了沈闻若雷打不动的探望,齐牧也时而会过来走动一番。
令殷子夜格外惆怅的是,在陈大夫声色俱厉的一再jiāo待下,不论沈闻若,还是阿罗,都站到了统一战线坚决不让他喝酒。齐牧那更不用说了,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然而,齐牧这夜一踏入殷子夜厢房的门口,就闻到一股酒香。
他当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52书库推荐浏览: 云上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