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在身边,至少,他能亲自保护他。
至少,没有那么多不确定xing。
大军克日出发。临行前一夜,殷子夜与沈闻若道别。
“真的……不想再见果儿一面吗?”
“不了,”殷子夜摇头,“徒增伤感,何必呢。”
“唉……”
“闻若兄,”殷子夜将准备好的一个颇为沉重的大匣子递给他,“这个,麻烦你替我转jiāo果儿吧,这么多年了,没能为她做什么,这是我给她准备的一点嫁妆。”
沈闻若一愣,“嫁妆……?这,如此重要之物,你何不亲手jiāo予她?况且,你也要回来看着她出嫁啊。”
殷子夜摇头,“远征之行,漫漫长路,若果儿能找到好归宿,切勿等我。还有……”他仿佛犹疑了片刻,才道,“不用告诉果儿是我给她的,权当闻若兄对果儿的一点心意吧。”
☆、另辟蹊径
“子夜――”
“闻若兄,你能答应我吗?”
殷子夜殷切地看着他。
这目光让沈闻若难以拒绝,良久,他才道,“好,愚兄答应你。子夜也要答应愚兄,此去,一定保重。”
殷子夜笑了,“此生有缘与闻若兄相jiāo,乃子夜之幸。”
晚冬里,齐牧的军队启程了。
出行不久,碰上雨季,连绵的雨天絮絮不断,以致道路积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行进极其艰难。
殷子夜对齐牧道,“侯爷,兵贵神速,我们本是潜行远征,如此下去,推进太慢,势必会被察觉,待对方作好防范,我们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不如留下辎重,轻装全速前进,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齐牧还没开口,他手下的诸将听到都率先吓了一跳,他们这不是跑到一日就可来回的隔壁去偷袭,他们是千里远征!千里当然只是个虚数,总之这段遥远路途,去要几个月,回也要几个月,行军打仗,军粮乃第一要事,辎重都不要了,届时吃的不够穿的没有,还打个屁的仗?
面对众人的惊疑不定,殷子夜道,“事有轻重缓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现在不是可惜这些身外之物的时候。我们守了粮糙,却会失了战机,根本就是因小失大、本末倒置。此战艰难,yù出奇制胜,必须打破常规,取胜之关键节点便在于此,侯爷请务必全力把握。”
齐牧麾下的将领与那一班谋臣不同,读书少的大有人在,看问题直接多了,民以食为天,没饭吃就是天大的事,哪懂殷子夜说的什么因小失大、本末倒置,一时都嚷嚷着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安静!”齐牧断喝一声。
营帐里霎时如火堆被浇上一盆冷水,熄灭得整整齐齐。
还敢说话的,还能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我们因雨天所阻,在这一带已滞留多时,恐怕消息已传了开去。子夜建议,我军可佯装撤退,再另辟蹊径,轻兵速往。”
“另辟蹊径?你是说――”齐牧问道。
“日前,不是有原佑州牧杜腾的部属,名为田秋之人响应了侯爷的号召,前来投奔了侯爷么?”殷子夜道。
这个田秋,也算是个奇人。当年,佑州牧还由皇室宗亲杜腾担任,田秋那时便为杜腾所用。许非劫持朝廷与天子后,杜腾派田秋作为使者入都城,一尽忠臣礼节的同时,也希望劝服许非。其时年仅二十二岁的田秋可说临危受命,踏上了这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生死未卜之路。所幸,他不rǔ使命,成功地跨越数州之地,到达了西都。许非没有取他xing命,还好生礼待,并下诏任命他为骑都尉,被田秋婉拒。
他还未回到佑州,便听闻孙共起兵攻打杜腾,待得田秋快马加鞭赶回,杜腾已被孙共杀害。田秋不愿改节易主,孙共拘禁了他一些时日,却因田秋名声在外,若加害之,恐损民心,最后不得不放了他。田秋自此归隐山田,领族而居,日子久了,四方前来依附他的百姓日渐增多,以田秋为首领,近乎自成一个小县城。
田秋生平二愿,一是讨伐佑州孙共,为旧主杜腾报仇,二是驱逐滥杀平民的胡人。奈何,他力量不足。
叶昭统治四州期间,几次派遣使者来招请田秋,还授予官印,田秋都坚决不受。岂料,这回齐牧一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归附了。
“子夜打听过,这一带,每至雨季,便道路泥泞,难以通行,此等灾害由来已久。田秋在这里生活多年,自有经验,也许他能为侯爷指出一条明路。”
齐牧豁然开朗。当即请来田秋,与他详加细谈。
田秋不失所望,告知齐牧,确有一条断绝已久,但尚有微径可寻的路线,可直达胡人老巢封城的后方,真真叫一个出人意表,胡人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齐军会在身后出现。
这条捷径,既缩短了路程,也没有积水问题,畅通许多,就是毕竟乃废弃多年的道路,无法容大部军队通过,不过,如果齐牧决意抛下辎重,快速进军,便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了。
仿佛统统都是最恰到好处的安排。
然而……
殷子夜看出了他的心思,“侯爷,战场之上,切忌犹豫不决,请您下令吧。”
齐牧低头看着他。
殷子夜的眸中一如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他在最开始,提出这个想法时,便已经预料到今日,乃至往后的一切了吧?
是的,早就做好准备了。
齐牧凝重地点了点头,“好。”
齐牧立刻传令诸将,作出部署,除了必备之物,辎重悉数留下,再演绎一番láng狈的撤军假象,混淆视听,尔后亲率jīng兵,直捣huáng龙。
齐军千里加急,日间几乎不作停留,一刻不止地朝着封城靠近。
一走,又是几个月。
一直勉力支撑的殷子夜,终究还是倒下了。
齐牧的心紧紧一揪。
殷子夜预料到,他难道就预料不到吗?
他知道的,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在加速地消耗着殷子夜的jīng力与生命。
他是否,早就该狠心地,将他如金丝雀一般锁在安全的盈州城里,极力地保护起来?
殷子夜高烧不退,齐牧不得不扎营,守在他身旁。
军医的诊断,并不让他感到意外。
殷子夜素来体弱多病,在齐牧麾下人所众知。今次,更因气候恶劣,水土不服,加之日夜急行,cao劳过度……
一个正常人都未必撑得下去,何况一个弱不禁风的病根子呢?
大夫看了又看,脉把了又把,说,他们只能尽力而为。
“什么尽力而为,你们给我全力以赴!”齐牧的咆哮声冲天而出。
几个军医脸色煞白,许久,齐牧一挥手,“下去吧,都愣着gān什么……快去煮药啊!”
数人维诺连声,忙不迭地退开。
齐牧失魂落魄地走进营帐里,殷子夜昏昏沉沉地躺着,齐牧以手背轻轻覆上他的额头,依旧那么滚烫。
齐牧发了半日怔,起身,走出营帐,想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走出几步,又倏地停住,猛然想到,不知道他被子盖好没有……齐牧思索着,神智恍惚地又转身回去。
来到殷子夜榻旁,凝神端详那张惨白得近无血色的脸,一看又是半日。齐牧隐约回神,他刚才要做什么来着?
对,要去看药……
齐牧再度转身出来。
刚出营帐,便见有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来,齐牧忙迎上前,“我来――”不料哐当一声,齐牧抢了过去,却一时没拿稳,连碗带盆掉在地上,碎片四溅,药汁翻滚,还洒了齐牧的盔甲一身,手上也沾了不少,霎时一块红印现出,袅袅的白雾蒸发在空气里,伴随着难闻的中药味。
齐牧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也许可以救殷子夜一命的珍贵的汤药。
如今已是入秋,自齐军抄了小路后不久,越接近塞外,天气就越gān燥,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碰到一滴雨了,绵延几百里的大地上gān旱无比,没有河流,没有小溪,军队自带的水尽管用得倍加珍惜与小心,还是过一天少一天,但不管怎样,为殷子夜熬药的水,齐牧要求只多不少。
端药之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身体抖如筛糠。这几日,齐牧心qíng糟糕到什么程度,无人不知,尤其涉及殷子夜的病qíng,更没人敢造次。别说端药那人,周围目睹了这一幕的,霎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下,默默地等着齐牧雷霆震怒。
结果,齐牧一呆又是半天,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目光涣散地扫了扫跪在他面前的人,又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缓缓地转身,魂不守舍地走回了营帐里。
一代雄主齐牧,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为软弱、最为无助的时候。
殷子夜不知睡了多久,梦境繁杂而冗长,令他几近窒息。猛地睁开眼,满头满背都是汗水,身上如火烤般炙热,胸口发闷,心跳急促。
好一会儿,殷子夜才掀开被褥,坐起身来,守在一旁打着盹的齐牧跟着惊醒,看到殷子夜起来,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惊喜,“子夜……醒了?感觉如何?”
殷子夜打量一下周遭,天地一片静谧,营帐外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只有几案上的一豆油灯孤独地散发着一圈荧荧亮光。
时值凌晨,万籁俱寂。
“侯爷……”殷子夜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将近哑不成声,齐牧忙拿来水囊,拧开递到他嘴边,殷子夜仰起脸,艰难地喝了几口,火辣的喉咙总算滋润了些。
“现在……离封城多远了……?”殷子夜问。
“还有四百里地。”殷子夜一惊,“够近了……!侯爷,勿要再等了,请明日便拔营速推,不要给胡人任何喘息之机……!”
“……”齐牧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殷子夜意会到什么,不由道,“侯爷只管放心地去,不必顾虑子夜……子夜留在这里,等待侯爷凯旋归来……”
☆、誓死不渝
“……”
齐牧依旧沉默。不是不想答,是不知如何答。
“侯爷,子夜发誓,一定安好地等到侯爷回来,”殷子夜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与侯爷相识十载,子夜可曾对侯爷有一次不信守诺言?”
“……”
“侯爷,不愿相信子夜吗?”
顷时,齐牧沉声道,“我信。”
殷子夜灿烂一笑。
齐牧看得失了神。
一瞬间,殷子夜身上宛似重新凝聚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勃勃生机。
让齐牧又满怀了希望。
“那么,这便是子夜与侯爷的约定了。”殷子夜道。
“君子一诺,誓死不渝。”齐牧道。
我必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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