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胤对塔悍作出了回应,答应割让代州,并警告他们不要伤害李冶。
五月二十六,十万大军撤离代州,皇帝李冼及将军林如轩率两万军马进驻晋阳,其余八万皆驻扎于忻州城外待命。
光有李冼的言语书信,是远远不够的,还不足以完全攻破贼人的谎言,已经开始有少数百姓怀疑其实被劫走的就是皇帝李冼。
所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李冼亲自在众多百姓面前露面。
两万军队进驻晋阳的当日,李冶便换上和李冼同款的龙袍,戴上帝冕,登上了晋阳城楼。
城中可谓万人空巷。
他义正辞严地讲说一番,城楼下一片沸腾,而后缓步而下,骑上骏马,由林如轩所率林家军充当卫队开路,开始巡视全城。
――骑的当然是非尘。
要说非尘这匹马,虽然脾气古怪,除了李冼以外不让任何人近身,哪怕是墨问也不行。可又偏偏充满灵xing,似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对李冶竟无半分抗拒。
于是李冶盛装出行,身上黑红龙袍,黑龙栩栩,暗红云纹,银线滚边,身份配饰亦一个不少;他直身而坐,目光炯然,胯|下高头大马,玄铠蔽身,马身红纹若显,一行一踏好似火焰流走,与他龙袍相得益彰,衬得他整个人俊逸无比,神武非凡。
数万双眼睛,没有一双能认出他不是李冼。
他李冶活了这二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走这么大的排场,受这么多人迎接。
――却是借了别人的身份。
他从来不是什么受人欢迎的人,甚至背地里唾骂他的大有人在。他xing格乖张,不与人为善,口中也不积德,从小就被街坊四邻视为敌人,给他冷眼,骂他、打他、驱赶他,不让他与自家孩子玩耍,怕他带坏他们。
他确实不争气。
琴棋书画,他一概不懂;吃喝嫖赌,却无师自通。明明出生在个帝王家,却像个市井的泼皮无赖,地痞流氓。
被母亲打骂,被父亲打骂,被兄长打骂,甚至被邻里街坊追了整条街打骂,可他却不思悔改,不求进取,从不在意世人冷眼,从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被骂了,骂回去就是了,他就这样练出了一张毒嘴巴。
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却只有一个特例。
李冼。
在认识林如轩之前,他只在乎李冼。
虽说……他也确实嫉妒他,嫉妒人人都喜欢他,甚至嫉妒得发狂,发狂了就想要揍他,可是揍他,又下不去狠手,看他哭,既怒在脸上,又疼在心里。
也许洛辰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变态。
为什么和洛辰结仇呢,因为总是能把李冼从自己身边拐走,带他去玩,带他去吃东西,李冼每次到洛府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可一旦被自己拽回家,就又换上一副怯怯的表qíng,似乎不愿与他亲近。
在他的世界里,想要征服一个人,似乎只有打与骂,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于学会了讨好。
他是怎么断的袖呢,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可他又从来不敢与李冼说这些,他害怕,他害怕李冼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所以当墨问那条蠢龙得到了李冼以后,他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窃喜,与如释重负。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这一次,他看到李冼孤身涉险,真的快要疯了。
他甚至真的希望被劫走的那个是自己。
马蹄渐渐缓了,他慢慢远离了城区,回到军队驻扎的地方。
那些百姓,都不是他想关心的,这个天下,他也不稀罕看上一眼,什么家事国事,只要天不塌下来,他就依然我行我素。他所在意的,就只有李冼而已。
如果说,他愿意用余生全部的气运,来换林如轩平安,那么,他却愿意用余生,来换李冼平安。
弟弟和qíng郎,他永远会选择弟弟。
塔悍军队驻进了代州城,可是斛律孤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那代州城,早已变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士兵们本想进城掠夺些财物,却发现这城里什么都没有了,所有商户民宅,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那么几十个死也不愿意搬走的百姓,撞上他们的刀刃,以死明志。
早就听说代州百姓撤离家园,却没想到,竟走得如此彻底。
斛律孤气得火冒三丈。
他发了怒,自然要找人泄愤,而最好的人选,当然是李冼。谢言也生气,便没有阻止他迁怒李冼。
李冼正在账内抄录道德经。
斛律孤见他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顿时更是bào跳如雷,一把抓过他正抄的纸,撕个粉碎:“我让你抄,我让你抄我让你抄!”
李冼停了笔,抬起头看他,随后发出一声蔑笑:“可汗陛下,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你就像一只,刚被人抢走了食物的猴子。”
“你!”
斛律孤气得在原地打转,恨不得一刀把他宰了,“好你个李冼,你竟敢给我一座空城!”
李冼把笔落在笔架上,“可汗要的是‘代州城’,我大胤给你的,也是‘代州城’,同样是代州城,又有何不妥呢?即便空了些,可汗陛下住进去,那不就不空了么。”
“你还真是巧舌如簧!”
李冼微笑:“谢可汗夸奖。”
“好,好!好!!”斛律孤怒火中烧,“你不是喜欢抄书么,来啊!把我塔悍的书籍拿来给他抄!”
侍卫很快拿来了几本书,斛律孤狠狠把书摔在李冼面前,“抄吧!你不是喜欢么,抄吧!”
他盛怒之下,却没发现李冼眼中闪过一抹光芒,他垂了垂眼帘,手指摸上书页,继续激他道:“这装订排版,都是仿照我大胤的款式,这纸张,八成也是从我大胤进的。只不过把内容换做你们塔悍的文字,便可以说是你们的书了?呵呵……依我看,不过是失败的模仿品。”一摔,把书籍扔在桌角。
“你……你!”斛律孤胸脯一起一伏,怒目圆睁,“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敢侮rǔ我塔悍?你是不是活腻歪了!”他双臂撑在桌上,凑近李冼,“我告诉你,总有一天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把我惹急了,你不会有好下场!”
他又把书按在他面前:“我命令你,给我抄!三天之内抄不完一本,有你好看!”
斛律孤怒气冲冲地走了,李冼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激将法,还真是屡试不慡。
他慢慢翻开那本书,里面的文字和汉字完全不同,不过根据所配cha图来看,这应该是一本讲神话传说的书,不过画得非常粗犷抽象,他也看不太懂。看来,想凭一人之力破解塔悍文字,着实还是有些难度。
斛律孤,还是得从他身上下手。
他笑了一笑,重新翻开道德经,开始抄录。
三日之后,斛律孤再次来看李冼,却发现他竟一字未动,依旧抄着那本道德经。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bào怒,而是尽力克制着qíng绪,问道:“你为何不抄?!”
李冼没抬头,笔下也不停,“看不懂,抄了又有何用。”
“看不懂?”斛律孤冷哼,“看不懂也得抄!我让你抄,你就得抄!”
“不抄。”
“你敢!”他上前两步,拿起一本书,“看不懂是吧?好,我教你!”
李冼知道他上钩,再添一把火:“我凭什么要学?”
“就凭你是我塔悍阶下之囚!”
斛律孤翻开书页,摊开在他面前,“给我听好了,我念一句,解释一遍,你就给我抄一句!你要敢漏了一个字,看我不打断你的骨头!”
李冼别过头。
“你给我看着!”斛律孤怒喝一声,李冼似乎被他一吓,屈服了,慢慢拿起了笔。
他又瞪了他一眼,“给我好好写!”开始从第一句念起。
他念一句,李冼便写一句,面上似乎只是敷衍,实际上却早已把他所教全部铭记于心。对方教得越多,对他便越有利,他巴不得这个家伙自投罗网,好为人师,助他早日破解塔悍文字。
斛律孤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跳进了李冼的圈套。
“我不抄了。”李冼突然扔了笔,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知所云!你们这些狗屁文字,鬼画符一样难以辨认,比我族汉字,差了不知多少!”
“你!”斛律孤果然又被惹恼,“你再诋毁我塔悍文字,我让你给我抄上十遍!”
李冼把那书一合,扔在一边,“今日不抄了,改日再说!”
主要是……他记不住那么多啊……
斛律孤竟出奇的没有再发难,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王今天高兴,就不跟你计较了。”他在李冼旁边来回踱着步,“你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身为一国之君,竟敢只身入我塔悍,你当真不怕我哪天一时兴起杀了你?”
李冼面不改色:“你不敢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你?杀了你,你们胤将会大乱,那个时候我再起兵攻打,相信不过数月就能攻下你们的都城。”
“你错了。”李冼微笑着,“斛律孤,你不要试图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我只能告诉你,想让我大胤乱起来,就凭你塔悍,还不够格。”
斛律孤哼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伸手从李冼颈间挑出一根黑色细绳,“这是何物?”
李冼顿时浑身僵硬,大惊之下故作镇定道:“放手。”
“哦?”斛律孤似乎看出他神色异常,顺着那黑绳牵出上面的吊坠,“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是想看。”
李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再说一遍,给我放手!”
“你当真觉得你能拗得过我?”
斛律孤一手扣住李冼手腕,用力一拧,在他吃痛的当口另一手硬拽下了那枚吊坠,捏在手里,随后放开他,退了一步。
深潭里的墨龙忽然睁开眼睛。
☆、63
细绳崩断,在李冼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
他按着自己的手腕,怒视斛律孤,而后者正在细细端详那枚吊坠,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漆黑如墨,光润凉滑。
他没见过这东西,自然起了想要留下来把玩的心思。
“还给我!”
自从李冼来了这里,斛律孤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不由觉得十分有趣,看着他怒中带惊,惊中带怕的神qíng,更是想要捉弄他一番,再退两步,“我们塔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凭借自身实力抢夺到别人的东西,那么这件东西,就是你的。”
李冼握紧双拳,“真是qiáng盗!”
“对,我们就是qiáng盗,可你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又能拿我们这些qiáng盗怎么样呢?”他笑得开怀,“还不是忍气吞声么?”
“你这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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