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忧患_逸青_【完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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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煞我也!真真是气煞我也!”
谢言却用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
“谢言!你这什么破药,到底管不管用!”
谢言看了他一眼,又走到李冼面前看了看,负着手道:“起效是肯定了的,可是……”他后半句却没说出来,只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这样还不说我也真是没有办法了,再审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事。”他叫来门口守着的侍卫,“给他松绑吧,送回营帐,让军师给他医治。”
“是。”
斛律孤却不gān了,急忙询问道:“那qíng报呢?qíng报怎么办?!”
“qíng报?”谢言冷哼,“可汗,若不是你出了幺蛾子搞什么骑术比赛,他能跑吗?他不跑,能得到那些qíng报吗?你自己撇下的烂摊子,让我来给你擦屁股?”绕着他踱了两步,“至于qíng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这个李冼,你是不能再审了。其他的……恕我谢言帮不了你。”
“……你!”


☆、68

好冷……
“他怎么样了?”
“回军师,”军医退开一步,“他已经高烧两天两夜了。”
斛律孤拍了一下桌子,“搞什么名堂!我不就断了他一根肋骨吗?!至于吗?!”
谢言瞟他一眼,哼了一声:“他身体本来就娇贵,被你折腾一番,又吃了幻神丹,不病才怪。”
“你!”
军医看他二人又要吵起来,忙cha嘴道:“二位,二位,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是。”他又看了一眼李冼,“是这样的,老夫给这位陛下诊脉,发现……他似乎有些先天不足。”
谢言皱眉道:“什么先天不足?”
“呃……这个,老夫也没诊明白,只是发觉,他的脉象要比正常人弱了三分。”
斛律孤一摆手,不屑道:“什么弱了三分,他现在又伤又病,能不弱吗?你不要在此胡说八道!”
“不不不,可汗陛下误会了,”军医慌忙解释,“这伤病导致的脉象异常,和先天脉弱,老夫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军医冷汗涔涔,却不知为何还是壮起胆子,低着头,道:“是这样,老夫心想,这位陛下既然是久居皇宫,宫内定有不少太医,而他这脉弱之症又是先天所致,宫中太医想必也能查出,却是至今未愈,这就说明……他这是痼疾难医,所以……”
“所以什么?!”
军医被吓得又把头低了一分,“所以老夫认为,可汗陛下还是不要再继续伤他为妙,否则若真出了什么事,老夫也不能担保……把他医活啊。”
斛律孤听罢,竟出奇地没再呵斥,皱眉思索片刻,道:“罢了,你下去吧。”
“是。”
那军医退出帐来,抹了一把额上冷汗。
李冼昏沉了两天,终于慢慢苏醒过来。
在梦里,他好像看到了墨问,可又好像不是墨问,总觉得他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可醒了,又怎么也记不起他究竟说了什么。
到底是不是梦,他已经分辨不清楚。
身上痛得火烧火燎,嘴里也口gān舌燥,他吃力地爬起来,摸到旁边矮桌上的杯子,拿起,大口吞咽着里面的清水。
大概,这是他活了这二十多年,最láng狈的一次。
他喝得太急,不慎把水呛进了气管,咳起来,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势,顿时痛得弓下身子,浑身轻微抽搐。
他越咳,便越痛;越痛,便越想咳。一直咳出了眼泪,咳光了全身力气,才因力竭而停下来,颤抖着缩作一团。
倦意再次吞没了他的神智。
日升日落,日又西沉。
天色已暗。
“陛下,该喝药了。”
李冼倚着靠垫,依旧没有什么jīng神,眼睛睁开了却又合上,嗓子还是哑的:“我不是什么陛下……不过是,一个谁都可以欺侮的阶下囚罢了。”
“陛下可千万别这么说。”老军医把手搭在他脉上诊了诊,“在我眼里,您永远都是陛下。”
李冼又睁眼,看他,“为什么?”
“因为……”对方压低了声音,“您是大胤的皇上。您也看见了,我是个汉人,我是被他们硬抓过来做军医的。”他叹了口气,轻轻把李冼的手放回被中,“我中年得子,我儿要是还活着,也是跟陛下您差不多的年纪。可惜……”
他缓缓摇着头,李冼已明白他想说可惜什么,又听得他道:“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不知道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陛下您不一样,您是一国之君,我知道您来这地方肯定不是来送死的,我们大胤,也肯定有灭胡收地的一天。只可惜我怕是看不到了,而陛下您,无论如何,也千万要坚持下去啊。”
李冼看着他良久,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会的。”
只是不管身体jīng神,都已经太过疲惫了……
疲惫得好像睡过去,就再也不愿意醒来。
“陛下,喝药吧。”
李冼点点头,对方把药碗递到他唇边,他便就着对方的手,慢慢把药喝尽了。
好苦。
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喝药。
“陛下,这药里有一些安神镇痛的成分,陛下喝了药,便早些歇息吧。”
李冼被他扶着躺下,药力加困意双重作用,不过多时便沉沉睡去。
军医拿着药碗,刚起身要走,便听见斛律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好了没有?!磨磨唧唧的,要弄到何时?!”
他忙弯下身,道:“好了,好了。可汗陛下,他已经喝过药,睡下了。”
“知道了,你出去。”
“……是。”
斛律孤赶走了军医,自己却进了营帐,竟还在李冼chuáng边坐了坐,见他确实已经睡去,这才起了身,chuī熄了烛火离去。
李冼虽睡得沉,却并没能睡上多久,醒来之时天上星子高悬,正是夤夜。
他本不想起身,可想着还有重要的事qíng没做,才qiáng忍浑身酸痛,撑着身子挪到案边,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缓缓磨起墨来。
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墨也磨得很慢,好不容易磨好了,待提起笔,右侧肋下又是一阵钝痛。额上开始沁出冷汗,他只得停下来,等那痛楚慢慢过去,才迟疑着继续写下去。
每抬一下胳膊都会牵动伤处痛上一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写完的,收笔之时身上早已汗出如浆,头脑也有些不清醒了。忙取了一片凤羽,放于写好的纸上,只待那字迹同凤羽一并消失,便一刻也坚持不住了,摸回chuáng上,再次陷入沉眠。
那宿之后,他便又在chuáng上老老实实躺了十天,除了喝药,他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休息,十天之后,才终于有了一些jīng神,能勉qiáng下地行走。
这期间斛律孤没有再来审问他,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去处理的qíng报一事。他们不说,他也没心思去问,放空了十天,身体脑子都快要不听使唤。
这几日塔悍和大胤的战事如何了,他也顾不上去探听。
有些厌倦了。
天下。现在终于觉得,这个担子有多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就这样放手了呢?
他望着天上的太阳,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手习惯xing地摸向颈间,可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那片龙鳞的痕迹。
没有了龙鳞,好像连最后的一丝寄托……也不存在了。
孤军奋战。
龙鳞……
他要把龙鳞找回来。
他极慢极慢地站起身,腰背已经并不怎么能够挺直,却还是被什么支撑着,走向斛律孤的营帐。
“把龙鳞还给我。”他说。
斛律孤诧异地看向他,打量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纤瘦的身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道:“李冼,你疯了吧?”
对,他疯了。
“把龙鳞还给我!”他喊。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声大喊,似乎真的震了斛律孤一下,他竟没有发怒,而是愣了半晌,才道:“龙鳞不在我这。”
“你骗我。”
他的眼睛红着,就如同笼中困shòu看着笼外的仇人,斛律孤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差一点便说了实qíng。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不信?那你便找啊,你若是能在我这里找出来,我就还给你。”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以为李冼定是要转身走了,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开始在账内翻找起来。
斛律孤彻底懵了,他不知道今天这个李冼是怎么了,好像自从自己伤了他,他就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之前他对自己也是冷言冷语,可至少他那眸子里还是有光彩的,他整个人也还是自信的,而现在……他眼中的光彩已经黯淡了,整个人,也透出几分死气。
就像糙原上的绿糙,从鲜亮走向枯萎一般。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这个人,真的这么容易崩?可他在那种qíng况下,甚至吃了幻神丹,都没能屈服,就说明他还是有骨气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
那龙鳞,对他来说,当真如此重要?
李冼在帐中翻了一个遍,甚至把斛律孤身上穿的衣服都找过了,却还是没能找到那片龙鳞。
心里的那个空dòng,彻底填不满了,还嘶嘶地透着冷风。
斛律孤看见他的眼神,竟是散的。
李冼转过身,又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营帐。
糙还是绿的。
他缓步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肋骨的伤随着他的脚步一顿一顿的疼着,可疼得多了,便麻木了。
身体已经觉不出痛。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害他重心不稳跌了一跤。青糙的气味钻进他的鼻中,他趴在地上,不知怎么,意识竟开始模糊起来,耳边的嘈杂声也小了,一切都开始变得安静。
绿糙渐渐转向灰白。
深潭的潭水再次被搅动。
玄铁打制的铁链哗哗作响,黑龙剧烈挣扎着,龙啸震天动地。
“李冼――!!”
“李冼――!!!”
这是黑蛇第一次听见他喊李冼的名字,可那声音里,竟不是愤怒,而多了几分恐慌。
心跳越来越缓。
倦意又开始肆nüè,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眼皮愈发沉重,天地开始失色。
是幻觉吗?
也许是吧……
他放弃了挣扎,慢慢与那幻象融为一体。
却忽而有个声音,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李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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