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忧患_逸青_【完结】(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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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叫他?
“李冼!”
李冼,李冼!李冼!李冼!!
那个声音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无休无止般,一声一声撞入他的耳中。
“啊……”
他忽而惊醒过来。
胸腔里沉闷得很,他因为惊醒而浑身抽搐了一下,牵动了身上的伤处,继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来。
他爬起身,突然觉得胸中的积郁消退了不少,意识也逐渐清明。
灰暗如cháo水般退去。
绿糙恢复了颜色。
深潭里的龙安静了。
李冼并不知道,这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竟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个生生把他喊回来的声音……似乎,是墨问?
可他为什么,能够听见墨问的声音?
大概又是错觉。
他在糙地上坐了一会儿,看见刚刚被他压倒的绿糙,正一点一点恢复原样。
又变得jīng神抖擞。
他看了很久,突然眨了眨眼,似乎开悟了什么。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
李冼,你不能倒下。
他站起身,朝着日光照耀的方向的走去,驱散了身上寒冷。


☆、69

半月之后,大胤突然向塔悍发起了进攻。
这进攻来得非常突然,让塔悍猝不及防,撤得也非常突然,等消息传到斛律孤耳朵里,大胤已经撤兵了。
……就像,你睡觉的时候忽然被蚊子咬了一口,等你觉出痒来想要打死它,它却早已飞远了。
塔悍就这样平白无故死了数千人。
斛律孤不出意外又气得七窍生烟,谢言摇着扇子,面色也十分不善。
“大胤,怕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谢言折扇一合,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样子,他们有些不耐烦了。”
――他却只猜对了五成。
眨眼到了八月初一。
道德经摊在桌上,李冼却无心去抄。
手里提着笔,却落不下,墨迹慢慢顺着笔尖低落,在纸上晕开,染出一片污渍。
眉间的褶皱愈发深了,他索xing放了笔,静坐少时,右手却渐渐摸向后腰。
那里的皮肤已经不光滑,而是突起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烙痕。
那一日……
“可汗陛下!可汗陛下!”
“吵什么吵什么!”
斛律孤自从被大胤无故进攻而损失人马,一连数日都十分bào躁,听见下属吵闹更是火上浇油,几乎一句话也不想听下去:“有屁放没屁滚!”
“呃……”那士兵被他吓到,还是壮起胆子,弯腰抱拳,道,“可汗,您之前让我们抓的那匹马,我们抓到了。”
“什么狗屁马!我什么时候让你们……”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说,之前跟在李冼身边的那匹马?”
“正是!”
“在哪里?快,快带我去看!”
李冼手中的笔一下子滑落在地。
账外的喧闹传入他的耳中,那些士兵在传有人抓到了一匹异马,正纷纷凑过去看热闹。
异马……难道是非尘?
他越想越慌张,索xing起了身,出去一看究竟。
非尘……你可千万不要自投罗网。
“咴儿――!”
马儿仰天长嘶,鼻中喷气,却是被四条绳索分别锁住了四足,四个人紧紧拽着,任凭它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它不停地嘶叫,一双马目里尽是愤怒,马鬃凌乱,身上红痕遍布,却不只是火焰花纹,而添了不少汩汩流血的伤口。
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士兵,它似乎知道自己正被人围观,更加羞愤,四蹄试图挣动,却换来更加大力的拉拽。
马颈上的绳索也收紧了,它的力气也几乎耗尽,彻底无法动弹。
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路,斛律孤走过来,远远地看着它,道:“你们确定这就是那天李冼身边的马?”
“可汗,绝对确定!您看这马的毛色花纹,我们塔悍哪里有这样的马!”
斛律孤点点头,慢慢走上前来,“好,gān得好!下去定有奖赏!”
“谢可汗!”
他走到马儿身边,拍了拍马背,却惹得它剧烈挣扎了一下,竟把拽着它的绳索都挣得动了三分。那几人再次收紧绳索,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再无法动弹分毫。
斛律孤绕着马走了几步,不由赞叹道:“好!真是一匹好马!xing子够烈,我喜欢!”他大笑三声,“来啊,拿烙铁来!”
很快就有人呈上了烙铁和火盆,那烙铁的花纹十分奇怪,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他把烙铁放在火盆里烧,烧得红了,拿出来稍稍冷却,便走向了马。
马儿似乎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烙上烙印,更加不安,频繁嘶叫喷鼻警告他不要靠近。可它已经无法挣扎,斛律孤拿着烙铁,往马屁股上贴去。
然而就在此时――
“住手!!”
当李冼挤过人群,看清那匹马就是非尘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见斛律孤拿着烙铁走向非尘,手心里都紧张得出了汗。
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还是先于脑子作出了反应,就在烙铁即将贴到马身上时,他终于大喝一声:
“住手!!”
他趁着斛律孤一愣的当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斛律孤的身手还是不错,没有被他推倒,却也因大力撞击而退出几步,才稳住身形。
手中的烙铁已经掉落在地,把地上一小片青糙烫得gān糊焦黑起来。
“李冼!”他大怒,“你胆子又长了是不是?!几天不碰你,皮痒痒了?!”
李冼浑身轻轻颤抖,虽有惧意,却是不肯退让分毫,挡在非尘面前,“这是我的马,你若想烙它,还是先烙我吧!”
非尘听见他的声音,欢喜地嘶鸣了一声。
“你!”
斛律孤拔了刀,指着他:“你给我让开!”
“不让!”
“让开!”
李冼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我死也不让!”
斛律孤险些被气炸了肺,却又不能真的杀了他,只得收了刀势,却见他竟突然冲向旁边一个侍卫,那侍卫本能地后退一步抬手抵挡,李冼却趁这功夫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一个回身便往缚住非尘的绳索上砍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冼已经砍断了两根绳索。非尘解脱了后蹄,立刻一个挺跃,挣松了剩下三根绳子,李冼不顾众人刀剑阻拦,奋力斩断了它脖子上的那根。非尘一甩马头,后蹄用力,前蹄腾空,仰天长嘶一声,挣脱最后两根绳子,而后重重落地,前蹄用力,后蹄一尥,直把身后两人踢飞出去。
李冼已被他们打落了手中兵器,用刀剑架着脖子按着跪倒在地,他冲着非尘,大声嘶吼道:“快走――!!”
非尘一声凄绝长嘶,蓦地撞向人群,奔跑起来,而后蓄势高高跃起,冲出重围,但仍不免被刀剑所伤,带着一路鲜血溅洒,朝着广袤糙原狂奔而去。
“愣着gān什么,还不快追!!”
斛律孤当真是bào跳如雷,到手的骏马就这么跑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看向李冼,怒目圆睁,恨不能一刀给他宰了了事。
李冼却也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倒是问心无愧。
斛律孤在他身边转了半圈,一挥手,让他们撤去刀剑,而后拾起地上的烙铁,蹲下身来,举到李冼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想烙它,先烙你?”他一声冷笑,转了转烙铁,“你知道在塔悍,什么东西才会被烙上这种烙印么?告诉你,是不听话的畜生,或者奴隶。”
复而站起身,大笑道:“好啊,李冼,那我今天就先烙你!”
他把那烙铁又放在火里烧红了,李冼被人按着,挣扎不得,低下头,闭上了眼。
――烙铁贴上他的后腰。
疼得钻心。
右手慢慢在后腰那处烙印上摩挲。
时至今日,那里的皮ròu虽然已经不再疼,可这烙印,却已经烙在了他心里。
左手攥紧了拳,攥得指节发白,也不肯松开。
他李冼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恨一个人。
斛律孤。
他对他,终于从厌恶,上升到了恨。
“真是想不到,胤的皇帝,竟成了我塔悍的畜生、奴隶?哈哈哈哈……”
李冼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拳,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斛律孤,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你现在所做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放到他面前,依然是音不怎么准的汉话:“喝药吧!”
李冼看向他,松开拳头放松了身体,qíng绪平静之后,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都是那老军医亲自来给他送药,今天怎么……
他虽然疑惑,还是端起药碗,用的是扣住碗底碗边的端法,手指却在碗底摸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心头一跳,又看见那侍卫背对着帐门,一手放在身前,先伸出食、中、无名三指,手心朝上;再伸出拇指和小指,掌心向下。
三长两短,翻云覆雨。这是玄羽qíng报部特有的联络方式。
玄甲军,终于渗透进来了。
他忽然便明白了大胤向塔悍开战的目的。
李冼移回目光,不动声色,皱着眉头闻了闻那药,似乎觉得难以下嘴,却还是仰头喝尽了,把药碗放回托盘,侍卫便端起离去。
待他走了,李冼才摊开掌心,原来碗底那字条早已被他握在手中。字条上只有一个字:十。
十,看来,这次一共有十个人,混入了塔悍内部。
他把那字条放在烛火上燃尽,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
有了玄甲军的帮助,李冼对于塔悍qíng报的收集,开始变得方便起来。之前他一直无法监听的斛律孤和谢言的营帐,现在也已经有人在蹲守。
玄羽会通过给他送茶或是送药的机会,把字条贴在碗底jiāo给他,再由他汇总qíng报,利用凤羽,传入大胤境内,由锦上接收,递与沈心。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为他医伤诊病的老军医,也被玄羽收买了。
一张qíng报大网,已经悄悄的在塔悍军中展开。
只是……
玄羽,只能助他收集qíng报,却永远也不能帮他,对付斛律孤。
自从被烙下了那个耻rǔ的印记,他身上的伤,就再也没有好过。
斛律孤,倒是真把他当成了发泄qíng绪的奴隶。气了,踹他两脚,乐了,也要抽上两鞭。
他李冼会永远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天气已入秋。
八月二十,塔悍向大胤索要忻州,允,大胤军队撤离忻州,退守晋阳,塔悍进驻。
这一次,大胤给了他们半座空城。
为什么说是半座空城,因为城里依旧没有人,但是有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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