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冼照做了,墨问用双臂环住他以免他摔倒,单手探向他右侧肋下,轻轻给他按揉,另一手贴着他的背,让他慢慢向自己靠拢。
李冼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胸腔肋下像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让他忍不住咳起来,浑身颤抖,把头抵在对方的肩窝,大口喘气。
墨问不敢太用力,生怕再伤了他,等了许久,见他反应不激烈了,才敢继续,把他两手从自己肩上挪开,垂在身体两侧,又将他的肩膀轻轻后扳,让他一点一点完全贴上自己胸口。
李冼一直咳着、喘着,墨问把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真气去梳理他的气血,试图让他的疼痛减缓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李冼终于安静了下来,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阖着眼睛,满头冷汗地靠在他肩上。
墨问轻抚着他的背,道:“好些了吗?”
李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不想动弹。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好一会儿,墨问才扶他坐回chuáng上,又给他按摩了全身,道:“饿了吗?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李冼点点头,虽然还是吃不下去什么,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吃,哪怕吃下一点,墨问都会很高兴。
――不想让他伤心,即便是勉qiáng塞下一点,也是好的吧。
也许……现在还活着,同样是为了不想让他伤心吧……
他摩挲着那片重新回到颈间的龙鳞,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气一天天冷了,李冼颈间那龙鳞又有了重新回暖的迹象。
墨问被削了千年道行,连林如轩都感觉得出来,他的修为已经不像原来那般深不可测了,再加上他逃离九渊寒潭的时候受了伤,后来就连续放血,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不过,李冼看不见,即便能看见,墨问也一定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累,有哪个人真正不累呢,李冶也累,装皇上装得累;李凌也累,自从那次bī走墨问,他对李冼的愧疚就一直没有减缓过,虽说他没有怪罪,可他越不怪罪,他的愧疚反而越深,只好殚jīng竭虑,多为大胤尽一份力,以求让自己心安一些。
他们各忙各的,来探望李冼的人反而少了。
墨问巴不得他们都不来,李冼现在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点风chuī糙动都足以让他jīng神紧绷,再加上盲了眼,对外界的不信任更是与日俱增,身边几乎一刻也离不开人。墨问只能尽可能地陪着,有时候实在有事,便尽量让他先睡着,自己再悄悄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事qíng回来。再不然,就只能叫来沈心,暂且缓上一缓。
李冼一直这样,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把他承受的一切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看他每日担惊受怕,真是像有一把刀子cha在他心里,时不时还要搅上一搅。
他无比想念曾经的那个李冼,十八岁的李冼,那个虽然辛苦却还有心qíng玩乐的李冼,不像现在……
可他不能放弃,也从没想过放弃,他不但要让李冼好起来,还要像以前一样好,虽然不知道这个时间需要多久,但是他等得了,只是不知道,李冼的身体,究竟能撑到几时。
于是他每天除了给李冼煎药喂药,帮他复健,还多了一件事,就是趁他熟睡之际,尽可能地去寻医问药。
然而,即便有沈心的指点,数月过去,也依旧没有任何成效。
这病……难道真的已成绝症了吗……
可李冼,还那么年轻,他不甘心啊……
冬天已悄然来临。
墨问早早帮李冼点起了火盆,增添了衣物,因他现在的修为已经不足以支撑起笼罩皇宫那么大的结界,只好想别的办法来保证寝宫的温暖。
可即便如此,李冼的病还是越来越沉重了。
除夕又快到了,墨问却无心准备,李冼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吃东西也越来越少了,墨问不得不又给他的药里添了少许龙血,李冶也尽可能地过来逗他开心,可依然阻挡不住他日渐消沉。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
渭阳又落了雪,皇宫的琉璃瓦被盖上一层洁白,本就空旷的皇宫里,竟是显出凄凉萧瑟的意味来,想不到李冼活了这将近二十五载,后宫竟空空dàngdàng,连一丝莺歌燕语也无。
墨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还记得自己当初问他,是要像先皇搞一搞断袖之风,还是治一个盛世太平,他说如果都能搞自然最好,本以为一句戏语,可谁知,竟然一语成。
李冼,我究竟,该说你什么好?
大雪纷纷扬扬,那条本说要冬眠的蛇却怎么也不肯走了,赖在温暖的皇宫里,整日懒洋洋的也不动弹。墨问拿他没奈何,索xing也不去管,只把他轰得离李冼远些,大多数时间他都盘踞在黑龙镇纸附近。
雪没停,李冼却醒了,闭着眼倚在chuáng头,突然问道:“墨问,下雪了吗?”
墨问吃了一惊,就算他目盲以后耳力超过常人,可这卧房里门窗紧闭,他怎么可能听见雪声?便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面色依旧苍白,即便笑起来也是显得无力,“你突然把火盆燃得这么旺,不是下雪了是什么?”
墨问竟无言反驳,火盆里的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
“墨问……我想出去。”
“出去?”墨问又是一惊,“出去看雪?”
李冼垂了垂眼,“嗯,去看雪。你……不带我去么?”
墨问略一沉吟,“可你……”又叹气,心说他难得提出什么要求,自己如何能不满足他呢,“罢了,我带你去。”
他说罢,扶李冼下了chuáng,帮他穿好鞋子,披上李凝送的貂裘,系好,才牵着他的手,出了卧房,向大殿走去。
李冼被他牵着,也不挣动,只一步一步随着他,到了殿门口,二人驻了足,墨问又给他紧了领口,问道:“冷吗?”
外面的寒风chuī进了些许,打在李冼面上,他眨了一下眼,“不冷。”
许久,没有呼吸到室外新鲜的空气了。
这久埋心中的积郁,好像,有了一丝丝拨云见日的感觉。
墨问揉了揉他的头发,揉乱了,又理顺,看了一眼台阶上的积雪,怕他滑倒,gān脆直接把他抱了下去。
雪还下着,细细密密的,一片一片落在他们的发顶肩头,李冼抬头“望”着天空,像是能在那一片黑暗中看出什么似的,突然笑了起来。
墨问却心中一痛,不忍再去看他,把目光移向了茫茫雪野。
李冼轻轻迈出步子,听着脚下积雪被踩过发出的细碎声响,有些晶莹的雪花一片片朝他脸上扑来,偶尔沾上他的眼睫,他的眼尾也被寒风冲上一点桃红。
他伸出手去,试图接住那些飘飞的白雪,可雪片落在他的掌心,便化了,带来些许cháo湿的意味。他又“看”向自己的掌心,凑得极近,却终究看不见那雪花融化时的点点闪光。
墨问安静地站着,陪着他,看见他缓缓呼出一口白气,轻声道:“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个丰收的年份吧……”
墨问眉间有着细微的褶皱,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注视着他,心里有些莫名的难过,又说不出是难过在哪里。
李冼站了许久,发梢也被雪染白。突然,他皱起眉捂住胸口,微弓身子,呼吸吐出的白雾蓦地频繁起来。
墨问被他吓了一跳,忙扶住他,道:“小冼,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冼却无暇理会,以手掩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弓成虾米,额上青筋也凸显了,咳得喘不过气,指fèng间开始有殷红的鲜血滴落。
“……小冼?!”
墨问彻底慌了神,眼睁睁看着他咳出的血越来越多,成串而落,在雪地上积聚出一个小小的血泊。
李冼浑身失了力气,膝盖一软就要跪倒,被墨问一把接住,扶着他倒在自己身上。
“小冼,小冼!”
“咳……”李冼挪开了手,唇边满是血迹,却依然笑着,闭上眼,吃力地道,“墨问……我、我很开心……谢、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看雪……”
墨问急红了眼,视线已有些模糊了,大喊着:“你不要再说话了,不要再说了!沈心!沈心!”
他一边喊着,一边抱起李冼,几乎是飞奔着往大殿而去。
雪还在下。
地上,雪和血混合着,也不知是白雪凝结了鲜血,还是热血,融化了积雪。
白的雪,红的血,白得亮眼,红得刺目。
☆、83
李冼的病qíng又加剧了,沈心忙了一个晚上,才勉qiáng让他的脉象稳定下来。
墨问也惊魂未定了一宿没敢合眼,一刻也不敢松懈,手心都紧张得冒了冷汗,等李冼病qíng稳住了,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坐在chuáng边握着他的手,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他再出现什么异样。
同时内心无比后悔,不该带他出去,可他那希冀的神qíng,又怎么狠得下心拒绝,一来二去,只化作一声叹息。
李冼连续昏睡了数日,一直到除夕那天晚上,才悠悠转醒,靠在chuáng头听墨问说了会儿话,偶尔应上几声,也依旧没什么jīng神。
夜里,那盆昙花又悄然开放,香气溢满了整个卧房。李冼虽然看不见它开花,却能闻见它的香味,便撑着jīng神,和墨问笑说了几句。
墨问给了煮了一碗饺子,他却只吃了一个,不出意外那饺子里又包了铜钱,可再多的铜钱,也延缓不了他生命一天天流逝。
那之后,李冼的身体,就没怎么再能好起来了。
墨问活了这千余年,第一次体会到这般绝望,他之前一直觉得总有办法治好他,可到现在,怕也真的要心灰意冷。
李冼日日低烧,神智也不甚清醒,夜间也经常噩梦连连。墨问不能整日整夜地陪着他,有时候仅仅出去一会儿,他醒来都会出事。
比如某一日,他就去煎了个药回来,便看见李冼一脸惊恐地缩在chuáng榻一角,抱着膝盖浑身颤抖,而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不知所措的蛇。墨丑见他来了,忙向他说明原委,原来他夜里贪暖便爬上了李冼的chuáng,结果睡得太舒服早上忘了离开,被李冼摸到,就突然发了疯,把他狠狠甩开,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墨问却完全没有心qíng听他解释,大喝道:“滚,滚!快滚!!”
黑蛇十分委屈,灰头土脸地滚远了,墨问上前搂住李冼,却见他惊恐万状地缩成一团,嘴里还喃喃着:“走、走开……不要碰我……不要打我、不要!”
他抱住了自己的头,无论墨问怎么唤也唤不醒他,就好像沉入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与世隔绝了,外人进不去,他自己也出不来。
墨问束手无策,甚至动用了灵识去窥探他内心,却被什么阻隔开来,不得而终。他只得叫来了沈心,却因李冼一直挣扎,沈心根本没办法替他诊脉,只好道:“你帮我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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