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用到世子爷身上却是反话也要正着说,虽然粗布麻衣并未减损他丝毫的英俊,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一个出身天子脚下的龙子皇孙,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流落梨园讨生活的落魄书生。
落魄是落魄的,但是世子爷那原本的贵气被这身儿粗糙衣着愣是衬托出了一身的正气与清寒,一抬眼之间,那双丹凤眼中的锐利依旧,与那寒酸的外表显得截然相反。
秦风对李明远这样的装扮无比满意,世子爷那股子卡在孤傲与髻阎间的独特峥然,让他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特别的韵味。
上门求人赏活计自然走不得正门,两个人一前一后掩面俯身动作迅速地从侧门而入。
李明远走在前面,花园小径中都是带了冬寒的冷意,世子爷一时不知道朝哪走,正想回头儿找秦风问个准路,就瞧见秦风不慌不忙的跟在他身后,用一种令世子爷毛骨悚然似笑非笑的神qíng打量着他。
李明远:“……”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时候也不对,世子爷几乎就要叫非礼了。
秦风眼见李明远表qíng一样,笑着当看不见,伸手一指,把世子爷支进了戏楼子的后门。戏楼子后门儿只有个端茶倒水儿的小厮,李明远上前说明了来意,被这小厮打量了两眼,转身儿回报给了此处管事儿的。
管事儿的似乎忙的很,小厮进去了许久,才见他匆匆而来,看模样是个四十岁上的矮胖中年人,留两撇小胡子,一脸的油光活像用红烧ròu汤洗过脸,分外的白里透红。
他脸上原本那谄媚的笑意还没消散gān净,见等在门外的人一身粗布麻衣,甚至比还带了几分风尘仆仆的落魄,登时换出一幅抖威风的气派站到两人面前:“您两位就是蓝田玉蓝老板介绍来的朋友?失敬失敬。”
世子爷见到他这幅嘴脸,若不是嫌他脸上的油光腻了手,早把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秦风倒是对这种qíng景见惯了,拱手一笑,眉眼之间说不尽的玉面风流:“不敢,落魄的戏子,路过江陵,托您的门路讨个差事罢了。”
秦风说罢一抬眼,桃花眸默默无言,柔婉了几度chūn秋,愣是把这红烧ròu油当蜜粉抹掌柜的看愣了。
掌柜怔了一怔,直到秦风又浅唤了他一声才又回神儿,露出了一副猥琐的笑:“这位老板怎么称呼?”
秦风倒是好说话,只是笑:“不才姓秦,单名一个久字。”
“原来是秦老板。”掌柜笑的颇是不怀好意,却突然注意到了一边儿目光冷冷的世子爷,觉得这书生眼神儿锐利地讨厌,皱了皱眉,“这位又是谁啊?”
世子爷不苟言笑,生冷道:“孟冬。”
这回答掷地有声地像冰雹子,兜头砸了那掌柜一脸,愣是把这掌柜的砸蒙了。
秦风忙出来打圆场:“这是我家班主。”
掌柜的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么横的戏班班主,一时被镇住了,等到回过闷儿来,立刻就有点恼羞成怒,只是再一瞧秦风含笑的桃花面,就不便发作了,狗眼看人低地的冷哼道:“出门儿在外,和气生财,要是都像孟班主这么说话,岂不所有讨生活的手艺人都要穷的当裤子了?”
话没说完,就被世子爷犀利地瞪了一眼。
这一眼含刀带剑,仿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刀客,眼神儿的光影里都是青白带红的剑影血光。
掌柜被那一眼中的杀意吓着了,人怂志气短地缩了缩头儿,王、八一样滴溜在李明远的脸上转了一圈儿,猛然漾起了带着算计的恶意:“孟班主,秦老板,这地方我只是个跑堂管事儿的,真正做主的嘛……既然你们是蓝老板介绍来的,我也不拿你们当外人,我直说,真正做主的是我们巡抚大人。”他说着伸出那猪蹄子一样肥胖的手虚拜了一下,“我们巡抚大人好热闹也好听戏,想必你们也知道,最近城里有古怪,等闲人我是不敢做主往贵人们眼前领的,看在蓝老板的面子,我就舍这一回不是。……今儿个巡抚大人在隔壁赴宴,我带二位去回禀一声,若是大人觉得二位过得去眼能在这儿开一场堂会,那就是二位的造化,若是不行,您二位也别怪我没给蓝老板面子。”
秦风含笑飞扬的眼眸朝着面色冰冷的李明远微微眨了一眨,那意思是,有了。
李明远接收到这个目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qíng不愿地一拱手,言简意赅的已经要赶上陈安那官方认定的哑巴:“有劳。”
掌柜猪油蒙面地含笑去了,转过肥胖的身来,顿时变作了“弄不死你”的下流与yīn险。
☆、第60章 7.31
鄂州巡抚蔡仁早年也是御林军里的少爷兵出身,无论丑俊猥琐不猥琐的,总归年轻时候是个“少爷”,如今变了巡抚老爷,真的也就成了个“老爷”。
如今他人在席间,喝着花酒听着小曲儿,就着大小官员接连不断的奉承,一挺那活像有喜了七八个月一样的肚子――看这意思别说能撑船,至少能撑俩大象。
蔡仁了留了一把山羊胡儿,稀松地挂在早就已经变成两层的下巴下面,黑漆寥光地倒是很显官威。
蔡仁虽然这些年在糙包的路上越走越远,但到底惜命,惜命的人就总会留几分嘀嘀咕咕的小心,乍一听那猪油当粉彩的掌柜说城里来了个戏班子想在临江仙开堂会,小胡子一抖,问道:“哦?唱戏的?可靠吗?”
那掌柜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回大人,可靠不可靠小的不敢说,只不过这是蓝采蓝老板介绍来的人。”
“蓝采”两个字在掌柜耳朵里不过是个名伶,到了那心怀鬼胎的蔡仁耳朵里,就又代表了另一个意思――蓝采是江湖如今明面儿上的一面旗,不懂门道的人只晓得“名伶”俩字儿,顶天儿看个热闹,而懂得人早就对此心照不宣。
蓝采轻易是不肯出来的,他平时只在各方达官显贵的戏台子上安安稳稳地唱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但只要在戏台子以外的地方露面了,就不是什么小事儿。
没等蔡仁从蓝采的名字里琢磨出个准意思,那猪油蒙了心憋着气儿使坏的掌柜只当他是担心江陵城之前的古怪重演,抖机灵道:“蔡大人,蓝老板介绍的人是错不了的,只那个姓秦的戏子曼妙的很,依在下看来,足够跟蓝老板唱个对台,更妙的还不止在此呢……”
胖掌柜语焉不详地拖长了语调儿,暧昧的去引蔡仁的兴趣。
蔡仁果然被他这语调儿成功带跑了,顿时从思索那些见不得人之事的心思转成了另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思,顺了顺胡子道:“哦?”
胖老板立刻溜须拍马地跟上了意思:“与这姓秦的戏子一同来的还有个班主,姓孟……嘿嘿,大人,您府上许久没有可心的人儿了吧。”
胖掌柜明面儿上管着戏楼子酒楼,背地里兼职为江陵城各位猥琐的冠冕堂皇的显贵们拉、皮、条,只因为这蔡巡抚的口味一向清奇,这路数的人实在不好找,然而他刚才一见那姓孟的戏班子班主,登时心里一亮,暗暗把此人从头到脚与蔡仁的吩咐比对一遍,只觉得桩桩件件都对的上,顿时不动声色的欣喜若狂。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老板点头哈腰的谄媚之色里闪过一丝狠毒的yīn险,依旧哈巴狗儿一样笑着,低下了身子只等蔡仁回话儿。
蔡仁闻言果然有心qíng大悦的趋势,然而人在席间,他正道貌岸然的腆着官威,只好悦得十分拘束,双下巴一折一折地笑道:“蓝老板现如今红透半边儿天,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对他无不趋之若鹜,我若是不给蓝老板的面子,岂不是伤了多少同僚和朋友的一片爱护之心,这戏班子既然是四大名伶之一的蓝老板介绍来的人,想必极好也极为妥当,江陵城里近日不太平,各位大人绅士想必也都不堪其中苦恼许久了,合该蔡某做这个东,请大家热闹热闹。……你去安排吧,务必要让所有人都尽兴啊。”
胖掌柜忙拍马称他英明,转身儿跟个吃饱了灯油后身姿矫健的胖耗子似得扭出去了。
――――――――――――――――――――――――――――――――――――――――
等在外面的秦风和李明远不多时就收到了胖耗子的回信儿。
胖耗子姿态颇高口沫横飞:“也就是本掌柜的心善替你们跑这一遭儿,还是这正赶上我家大人心qíng好,不然你们这愣头愣脑闯上门儿的,哪怕有蓝老板的面子,该打出去还是打出去,你们现在住在哪儿?堂会安排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们传过去,好好准备别丢了我的脸……你,对,就你,那个不会说人话的班主,到时候收拾利索jīng神点儿,别以为你不上台就不会碍我们家大人的眼,到时候替戏班子讨赏银还不得你去么?”
“不会说人话”的世子爷:“……”
李明远总觉得胖耗子掌柜这幅面孔有点儿脸熟,特别像平时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儿仗势欺人的太监之流。
世子爷看着胖耗子掌柜这幅嘴脸,十分之想对他说一句“公公辛苦了”。
秦风早就不指望时刻准备冲上去糊此人一脸的世子爷这时候能说出什么好话,自己含笑应了:“掌柜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准备,听您安排,至于传信儿也不必了,我们落脚的地方离此处不远,遣个伙计过来听吩咐就是了。”
李明远听出秦风不想bào露自己的地方,在一边儿闷着不吱声,只听秦风与那胖耗子你来我往,听废话听得耳朵起老茧。
等到胖耗子终于甩完了脸色,秦风说了告辞,两人才匆匆返回小客栈。
客栈里蓝采不知去向,他们两人从京城带来的影卫们以陈安为首,如非必要都是绝不多说一个字多出一个音儿的存在,因此整个儿小院儿内都不闻人声。
秦风打眼瞧了瞧,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招了陈安来,将此事说与他,让他找人留心临江仙那边儿,一到约定的时候就去探听消息,随后与世子爷一先一后地上了楼。
秦风随手关了门,一回首,见世子爷正襟危坐在屋中的竹椅上,微微一笑:“这一遭走的浅,世子爷看出什么了?”
李明远沉着脸摇摇头,又皱了皱眉:“这临江仙的背后老板真是蔡仁?”
秦风在他身侧的另一把竹椅上坐下,笑道:“世子爷,以您肃亲王府一年的俸禄和皇上逢年过节的赏钱来算,你可支撑的起这么一个销金窟?”
李明远贵为亲王世子,虽然管着家,但是一遇到算账就头疼,对金银概念不深,却也知道个大概数额。
此番前去这临江仙探的不深,只约略看那临江仙中众人一掷千金的派头儿,比他们家老头和李明遥装样子时候的状态可谓云泥,别说多了,这样的日子过三天,他们肃亲王府怕是要把皇上的国库搬了来才够填那败家的窟窿。
52书库推荐浏览: 漠月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