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呼吸转急,顾不上关窗,自己解了衣物,就著那凳子揽住了司马冲,把自己深深埋入,稍稍动作,司马冲便仰起了颈项,轻呼低唤、神色恍然。王敦扣紧了他的腰:“吃过药了?”
司马冲微茫地笑了,看著几上的瓷碗。王敦晓得他的意思,拿过碗来,里头那半碗药已经凉透了。司马冲接过来,含在嘴里,捂得温了,才缓缓地度给王敦。王敦心里一dàng,五石散虽苦,也不觉得了,只觉著少年的唇柔软迷人,一吞一吐间,气息如兰、chūn色横生。
王敦经过手的小孩不知有多少了,壮年的时候总也不知餍足,这些年来,岁数一点点加上去,这上头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不曾想却遇到了司马冲,起初还好,入冬以来,不知是不是用了五石散的缘故,竟是比早年间更加舍生忘死了,一旦粘上便放不开来。胡天海地地玩了二、三个月,王敦渐觉体虚力怯,也想著节制些,可眼前这人娇慵放làng,叫他哪里节制得起来。
司马冲哺完了药,把碗往地下一砸,瓷片的碎裂声中,王敦一个深入,他失神地揽住王敦,紧靠著对方的肩头。xing是好东西,舒服、刺激,一遍高cháo就是一遍死的预演。就是鬼门关,多走几遍也不会怕了吧。司马冲含住王敦的耳垂,嘴唇翕动,王敦没有听到,司马冲在说:“不要怕……我跟你去……牡丹就要开了……”
这一年,姑孰的冬天格外的长,到了chūn天还是yīnyīn冷冷的,牡丹错过了花季,众人都以为不会开了,谁想到了六月初,竟含苞吐蕊,开成了一片,那!紫嫣红的花儿浸在夏雨里,丽而又诡异,也不知是夏天来得早了,还是花儿去的迟了。
这些牡丹是正月里王敦差人种下的,花圃正对著朱楼的高窗,王敦亲自检视过,楼中的人便是躺在chuáng上,背後塞个靠垫也能看到这些牡丹,他这一番心思自然是司马冲打算的,可王敦怎麽也料不到,到了六月间,起不了身的人却是他自己。
王敦觉著力乏是三月中旬的事qíng,郭璞开了益气的方子,吃下去便好了些,王敦又是个放达的人,便没有在意,他起兵心切,一头扑在营中,到了五月头上,已是预定起事的日子了,却突然昏倒,这一倒竟是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司马绍给的毒药,王敦吃了多少,司马冲也就吃了多少,到了这时候,自然也见了效力,他脸色越来越白,咳嗽也是一日重过一日,可跟王敦比起来,那毒xing在司马冲身上发作得实在是慢得多,也轻得多了。
郭璞说,这是因为司马冲常年服用五石散,这些年又是一场接著一场的大病,天下的药材都给他吃了个遍,体内不知积了多少毒素。郭璞给的毒是慢xing的,用的量又少,虽然催他的命,一时半却显不出厉害,可用到百病不生的王敦身上,那就是洪水猛shòu了。
自从王敦搬进小楼,司马冲待王敦可谓尽心尽力,他自己也是半个病人,却是端茶送水,须臾不离,至於擦身、喂饭那更不必说了。起先王含父子也担心司马冲在王敦的饮食里做手脚,便安cha了仆妇,明里帮著照顾王敦,暗里头窥测监视。可下人们都说,王敦吃的东西,不论是饭、是菜、是茶、是药,司马冲都要亲自尝过,再送给王敦,那份jīng心,便是亲生儿子也难做到。
王含听了这些话,便渐渐放心下心来。眼下比王敦的病更叫他cao心的是建康的局势,几个月来,表面看建康城一片太平,可沿江一打探便会发现,渡口、重镇全驻满了兵防,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王含知道再不起事,只怕是没有机会了。他一边给王敦延请名医,指望他早日康复、带兵出征,另一方面,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加紧著厉兵秣马。
王敦这一病,姑孰城内城外方圆百里的名医都被召了来,那些医生来了又去,川流不息地诊脉、开方,却没有一个说得清王敦的症候。王敦不知吃了多少药,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弱,他那麽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心上也起了寒意,把司马冲拉到身边,摩挲著司马冲的手:“这皇帝还真得你一个人做了。”
司马冲听了这话,垂头不语,王敦只当他为自己伤心,不由攥紧了他的手,却不知道司马冲是不敢看王敦的眼睛。
王敦倚著靠枕,望著窗外著雨的牡丹:“这花开得虽迟,到底也开了。我这一生,什麽都经过,什麽都见过,也不算枉过,要说憾事,也有那麽两桩。其一呢,便是没有拿下这大好河山;这其二麽,我原是不知道的,遇著你才慢慢品出来……”他抬起手,抚著司马冲的脸颊:“快活的事,也得找对了人才尽qíng尽兴,我那几十年,竟都是白过了。
司马冲听他那麽说,倒是一怔,摇了摇头:“其实都一样的。”
“不一样,有qíng才有真滋味。”王敦的手滑到他胸口,却没伸进领襟,只是隔衣抚摸:“你对我还是有心的。”
司马冲只觉得被他按的地方说不出的空虚,他有心吗?王敦说有,可他自己怎麽觉不出来呢。司马冲覆住王敦的手:“你说有就有吧。”
王敦看著他轻轻地笑了:“我的两桩憾事可只剩下一桩了。你说,我要不要起兵呢?也许还来得及沿著秦淮种满牡丹,今年的牡丹开得迟……”
司马冲知道,王敦不是在试探自己,这一次他真的是在问。司马冲想说不,可他明白,起不起兵不是他一句话可以决定的,那麽多的人、那麽些年的经营,怎麽可能说不起兵便不起兵。
望著脸色憔悴的王敦,司马冲心有不忍。十里秦淮、水绿花红,不管怎麽样,这个人的野心里头真给他留了一分旖旎。
王敦一直等著,却没有等到司马冲的回答,他叹了口气,摩挲著司马冲的心口:“这里头,除了我还有谁?”
司马冲的心狂跳起来,仿佛被人窥破了至深的隐秘,他竭力稳住呼吸,摇了摇头。
王敦没再说话,他默默地看著司马冲,像是信了,又像是不信。司马冲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别开脸去,然而他感觉得到,王敦的目光还缠在他身上,似乎要把他锁住,拖进地底。
6
迟放的牡丹虽然开得,到底挨不过时节,到了六月末,花瓣枯焦,一朵朵零落成泥,王敦的光景也是越来越坏,竟是连坐都坐不久了。
王含心里明白,他这堂弟怕是不成了,虽然不好开口,但眼看ue时局越来越紧,再挨怕是要坏事,只得跑到司马冲的小楼,硬著头皮问王敦起兵的事qíng。
王敦刚刚吃过药,司马冲正拿著手巾帮他擦额头的虚汗。王含这句话问下去,王敦半天也没有吱声,王含抬头一看,王敦靠著司马冲的肩,紧闭著双眼,王含只当他力乏,睡过去了,刚要退下,王敦却忽地冒出一句:“万一兵败,你要如何收拾?”
王含一愣,不及应声,王敦已睁开了眼,灼灼的目光朝他投来:“一旦起兵,便是反了。成则位列诸侯,败却要遗臭万年。司马绍城府深深,你敌得过吗?真是兵败,姑孰肯定守不住,那麽多兵勇,那麽多家眷……还有世子……”王敦抓过司马冲的手,“你打算怎麽安置?”
王含本是个多虑而无谋的人,这些事qíng,他不是没有想过,对策却是一条也没有的,被王敦问了个哑口无言。
王敦叹了一声:“我要能好,自不必说。若是真到了大限,撒手去了,我劝你解散兵勇,归身朝廷。司马超钩深致远,不会计较前嫌,那点俸禄够你跟王应吃上一辈子了,世子呢,也能回到封地,过上安逸的日子。”
这话说出来,司马冲和王含都是大吃一惊。司马冲总觉得王敦是个悍将,bào戾恣横,却没有想到,真到了末路,这人却是那麽清醒,那麽看得开。
王敦看得开,王含却没有这个气量,当下把脸都憋红了:“我……”
王敦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不甘心,我又哪里甘心?可争天下,角的是心力,是胜是败,虽不是一望可知,总也晓得个大概,你跟王应都不是当世的帅才,胜算太小,不如不战。你要实在不愿归顺朝廷呢,那就退回武昌,守著那城,做一个自在王吧。”
王含听了那话,咬紧了唇,yù待申辩,王敦却闭拢了眼睛,不肯多说一句了。
王含站起来,跺了跺脚,终於冲下了小楼。
王敦听他走远了,睁开了眼睛,忽地一笑:“碌碌一世,如今才得了闲了。”
司马冲心头一酸,王敦说出这话,也是自知死期了。他望著王敦,不知不觉视线就模糊了。王敦抬了抬手,像是要替他拭泪,到底力不从心,叹了声:“哭什麽?不起兵不是最好吗?这是你的心愿,对不对?”
司马冲捉住王敦的手,那只手很大,也很粗糙,司马冲一直觉得这只手丑,可这时,他什麽都不顾了,他把脸埋在那只手里,低低地哭了出来。
“我知道,你心软,也心善,把骨ròu之qíng看得极重,司马绍对付过你,可你不忍建康被围吧?”王敦的指头动了动,沿著司马冲的眉棱缓缓勾画:“你眉眼生得淡,我初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可这乱世里头,不能太心善了。我走之後,你要好好待自己……别信什麽善有善报的鬼话,因果报应都是骗人,你要学著照顾自己,爱惜自己……”
王敦病中气弱,语调格外的慈柔,可那一字字打到司马冲心尖,却宛如刀割。他伏倒在王敦身上,攥住王敦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捂在心口:“我的心不善……不善……”
王敦却乏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司马冲的话他竟是一句也没有听清。
司马冲的话,王敦没有听见,帐外候著的郭璞却听了个清清楚楚。郭璞深知司马冲心软,又是个记好不记打的,别人对他一分和悦,他就能把旧怨勾个gān净,如今王敦这样对他,难保他不动摇。
郭璞唯恐司马冲感qíng用事,坏了大计,见司马冲走出房间,连忙跟了出来。司马冲心中了然,二人一先一後踏著月色,来到了栏杆前头。
“今天我没给他下药。”
郭璞料不到司马冲这麽开门见山,倒是一怔,刚要说什麽,却见司马冲拿出那个小小的水晶瓶来,将手一扬,那瓶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奔著楼下的池塘直坠而去。
郭璞不禁愣住:“你……”
司马冲转过脸来:“够了。非得要了人命吗?他都不起兵了,那就相安无事吧。”
“你以为他真是为了你吗?他这不过是病了!只要站得起来,造反是早晚的事qíng。谁都不是痴qíng的傻子!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朱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