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_螟蛉子【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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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隐隐有些明白了,又问道:“为何一定要夜盟主治好你的病?”
“实不相瞒,”夜盟主握住锦衣人的手道,“我二人的武功,追根溯源,师出同门。祖师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后来,祖师与他的发妻――也就是我夜家的先祖,共同jīng研道家太极yīn阳要义,开创了两门功夫:一为《乾元经》,取天行健君子以自qiáng不息之意;一为《玄坤诀》,取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意。这两门功夫。一阳一yīn,分别练督脉和任脉,可以合璧。然而,过了数十年,到了先严那一代,他发觉,仅练任督中的一脉,是邪魔外道,活不过四十岁,便会走火入魔。”
说到此处,夜盟主叹了口气:“为了保住我的xing命,先严更改了《玄坤诀》的心法。《乾元经》的心法,却不曾更改。”
锦衣人得意道:“还是我来说罢,夜盟主练的是yīn功,我练的是阳功。传我阳功的人,期望我早死早超生,故而我快要死了。我的死法,就是督脉过盛,任脉衰竭,任督之间鹊桥不通,大小周天无法自如运转,最终让至阳气劲活活bī死。唯有夜盟主练成的yīn寒气劲,可以延缓我的死期。但夜盟主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他就是拼上xing命,竭尽毕生功力,也救不了我。”
无敌方才见识过锦衣人的气劲,知道他厉害,抱手说风凉话道:“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来收,连夜盟主都救不了你,那么你只好死了。你一死,整个金陵的人给你陪葬,倒也死得很风光,不枉了此生。”
这句话,说中了夜盟主的心事,夜盟主攥着锦衣人的手,眉心紧皱,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无名冷不丁地道:“以盟主一人之力,救不了你。加上病劫,就不同了。”
夜盟主和锦衣人闻话,一齐侧目,定定地注视着无名。
无名又道:“皇帝伪造请柬,引庄家少主来金陵,正是要盟主和我联手救你。”
锦衣人摇头道:“不行,你二人联手救我,就中了皇上的计谋,他早就想除掉乾坤盟,治一治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只是忌惮夜盟主和我的功夫。你二人为我耗尽功力之时,就是他围攻金陵、铲除乾坤盟之日。到时候,不止乾坤盟,整个武林都会有一场浩劫。”
无敌听至此处,终于豁然开朗――
在宰羊铺,那神女门小丫头百般阻挠,说什么“庄家少主此去金陵,无名和夜盟主必死无疑”。原来指的是,皇帝会趁夜盟主和无名为锦衣人治病,派兵铲除乾坤盟,再整顿中原武林。
想罢,向锦衣人道:
“你死了,皇帝要整个金陵给你陪葬。救活你,金陵也难逃一劫。看来还是不救你为妙!”
锦衣人深以为然地点头,伸手爱抚夜盟主眉心的皱纹:“你就甭cao心了,闷葫芦是斗不过我的,我自有打算,总不会连累金陵的老百姓受苦。”
“你有什么打算?”夜盟主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愿我伤他。”
锦衣人柔声道:“我也不愿你受伤,你们是一家人,谁也没有错。”
夜盟主道:“我和你,才是一家人。”
无敌见这二位旁若无人没羞没臊地谈qíng说爱,不由得给无名使了眼色。
大意是,这事管不了,别自讨没趣了。
无名却向锦衣人道:“金陵之乱,已成定局。倘若我可以救你,并保夜盟主不死,又如何?”

第24章 一点败笔

无名声称能医好锦衣人,并保夜盟主不死,问锦衣人意下如何。
锦衣人不说话,目光如炬,端量着无名,好似要把他看穿。
夜盟主道:“小兄弟,乾坤盟注定有此一劫,你是局外人,何必惹祸上身?”
无名不答只道:“我要你二人应允,庄家少主参加比武招婿,由我代他比试。”
锦衣人忽然笑了:“你这小子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无敌在旁听得纳罕,无名宁愿帮乾坤盟对付朝廷,也要代少主参加比武招亲。
莫非是喜欢夜家千金,那种女扮男装、古灵jīng怪的小丫头?
仔细一想,神女门的扇舞,似乎也是古灵jīng怪的。
此后,寝宫内陷入了漫长的静默。夜盟主和锦衣人时而互望,时而与无名jiāo换眼神。
无敌不明所以,陪了一阵,忽而醒悟:
这三人神qíng可疑,分明是在传音入密。
到了后半夜,月明星稀,无敌gān瞪着眼,随无名离开寝宫,回到了下榻的四合院。
这一趟,除了看见断袖,他只印证了乾坤盟是朝廷心头大患的猜测,没有别的收获。
――真正要紧的事,三人避开他,传音商议了。
好似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他有些气闷,冲着无名的背影,无声地骂道:“你这臭王八,医不死你。”
骂过了,还是要拾掇耳房。
这是一间紧挨着厢房的小屋,好似长在厢房侧面的耳朵,因此叫做耳房。按例,家中长辈住厢房,未成年的小辈住耳房,互为照应。仆人则应住外院。
出门在外,他和无名得照应庄少功,姑且充当了小辈。
两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挤一间耳房,卧榻却只能供一人容身,自是有些勉qiáng。
无名倒是不客气,等他铺好chuáng,便鞋也不脱地横上去。
他挑拣着角度,也想躺,奈何人高马大,找不到容身之地,叉腰道:“大哥,能不能要脸,你倒是四仰八叉舒坦了,我睡哪?”
无名眼也不睁地传音:“屋顶,地板,自便。”
无敌登时红了眼,好似饱受欺负的孩童,激愤至极,生出一丝丝委屈,合身扑上去。
下一瞬,他被踹出了门。
变化来得极快,他扼无名的咽喉,无名抬脚送他出门,分不出先后……
但指腹还是触到了无名的脉息。
无名颈侧青筋偾张,脉息滚热奔涌,分明是以《天人五衰》之法,催动了周身气血流转。
方才刺探寝宫时,他也以此法打破天人时序,催动气血流转,不过一百小周天。
一个小周天,乃是气血绕任督循环一周,原本需要一昼夜。
以此法催动,片时就得一昼夜才能练就的功力。
他增进了百日功力,也就折损了百日寿命。
到了此时,无名仍在潜运此法,粗略算来,增进的便不止十年二十年的功力。
损掉的,也就不止十年二十年的寿命。
现下未散功,看似还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实则五脏六腑都是老人了。
天人五衰,正是要把年轻气盛之人,变成迟暮的天人。
怪道不得,无名能与夜盟主和锦衣人这等不惑之龄的高手平分秋色。
想到此处,无敌定定地立在院内,心底忽然生出恐怖。
他一生很少感到恐怖。
第一次感到恐怖,是八岁那年,随母亲赶集,官兵羞rǔ母亲,说她不是中原人,是jian细。
他激怒之下,拔出匕首,刺伤了那官兵,引得官兵浩浩dàngdàng上了贺兰山。
他被bī低头认错,官兵不依不饶,要血债血偿。他只好自毁身体,想保住父母和马场。
可是官兵说话不算数,烧杀劫掠,将马场连同数十xing命付之一炬。
他浑身是血躺在糙地上,听两名官兵闲聊,说带走马场这匹汗血宝马,辕门便有了骏马良种,自然无往不利,将军高兴,升官发财要为家里添置衣食。那么温qíng。便感到恐怖。
这种恐怖难以言喻,万物消融,被宏大未知之物盖住,一片虚无,只剩下透彻骨髓的凉意。
尔后无名出现了,一面没jīng打采地救他,一面没心没肺地讲关公刮骨的故事。
见怪不惊的模样,好似在告诉他,别怕,活着,倒霉事也是有的,但也有好事。
――你往后有我了。
如今立在四合院中,无敌再一次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怖,恨不得大哭一场。
自八岁起,改名换姓,这尘世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一个,他也不是他熟悉的自己了。
只有看见无名,他才能想起马场,想起故里,想起那场大火。
即使记忆是血淋淋地,即使无名是心不在焉地,也想要抓紧。
证明自己曾经有过家。有人qíng味,有心有ròu,并非天生就是杀人为业的死劫。
然而,无名要离他而去了,不是把他留在机关陷阱里,而是天人五衰,生死诀别。
还要瞒着他,戏弄他,不告诉他为哪般。
……
庄少功坐在厢房内,灯下铺展笺纸,悬腕悬肘,斟酌着字句。
自打送走那锦衣公子后,他便念叨着锦衣公子所言的“不在乎身外名,且怜惜眼前人”。
只觉锦衣公子言之有理,自家父母通qíng达理,想必也是能体谅的。
不论无名心意如何,君子坦dàngdàng,写家书禀明内qíng,以免误了夜家千金。虽说夜家千金不一定会看中自己,但决意喜欢无名,就要破釜沉舟,也好让无名看出自己的诚心。
正所谓,jīng诚所至,金石为开……
想通了这一层,他心平气和,文思泉涌,一手小楷也写得极为工整。
兴许,文章和武功是相通的,qíng由心生,形随意至。
全神贯注就有一股气势,调动浑身筋ròu。
他从未钻研过武功,只是挂念着无名,爱屋及乌,便不知不觉,把十余载练琴棋书画的心得代了进去。
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砰地一声响,毫下一捺划出了红线。
一点败笔,毁了通篇章法。
他审视着这难以补救的败笔,眉头皱起,旋即又松开,面上不自觉透出喜色。
想必是无名沐浴回来了。这少年郎自行其是,从来不顾旁人如何作想。
就算回来了,也不会来厢房知会。
他连忙搁下笔,整好衣衫,推门出――
只见无敌呆呆地立在院子里。
止住脚步,有些腼腆,yù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问:“无名呢?”
无敌这才回过头,月光下神色晦暗,黑黢黢地一尊,竟有些吓人。
“大哥睡了。”
庄少功暗觉无敌语调有异,收敛了见无名的心思,关怀道:“你怎不睡?进来叙话罢,露气重,别着了凉。”
无敌浑身一松:“少主真会说笑,秋老虎正是热的时候。少主怎地不歇息?”
庄少功不好意思说在等无名:“傍晚遇见贾剑的公子,也真是巧,他就住在那间厢房。”
无敌随他所指,看向四合院右侧的厢房,潜运内力谛听,房内毫无声息。
若非知道那公子是夜家千金假扮的,半夜溜回了小姐楼,他恐怕要以为书呆少主撞见鬼了。
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庄少功竟然端了八大件糕点盒,迈出门来。
“还未吃晚饭罢,饿不饿?”拈起一个卷苏,递到无敌嘴边。
“……”面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少主,无敌不知该作何感想,心中却暗暗生出一个惨淡的想法,大哥若是去了,自己也还得把这庄家死劫做下去,要替大哥保护少主。薪火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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