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词先生闻话,扫了无敌一眼。待魔教教众的刀斧劈至鼻尖,才回转目光,扬臂反手,扣住背后所负的三弦琴的一根弦――
无敌立得较远,只觉心脉仿佛让人扣住了,随那根弦一抖!
紧接着,琴音如闷雷炸裂,魔教教众皆飞了出去,直摔了七八丈远。
这弹词先生的功夫,竟和少林狮子吼、神调门的哭灵相似,以声音搅乱人心智。不仅如此,还将骇人的内力糅于弦音中,相生相合,与人体五脏共鸣,威力无匹。
无敌当即放下棺材,左手牵住苍术,潜运内功,助这脆弱的小童抵御琴音。右手则打开棺盖,想要如法pào制,传稍许内力给无名。不能多传,无名筋骨尽碎,承受不来他这极刚烈的内力。然而,摸索了片刻,始终寻不见无名的经脉xué道。
没奈何,只得把手覆在无名的胸膛上,循着心跳,度了稍许内力。
可就在这刹那,一股极qiáng劲诡秘的力道,自无名的心脉逆旋打出,震开了他的手。
“大哥?”无敌吃了一惊,万没想到,无名散功后,仍有内力护体。
无名闭着双目,无知无觉,神qíng一派平和,倒不像是有意要排斥他。他摸不着头脑,不遑深思,就听见弹词先生传音道:“少侠功夫不错。”
他抬眼望去,也传音道:“老先生,你到底是谁,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一个不肖子罢了。你不必分神为小童输送内力,老夫不会伤害他。”
无敌一怔,明白过来,这弹词先生的琴技和内功,皆已登峰造极。
方才那犹如疾雷的琴音,不但一举击退魔教教众,还探了自己的虚实,同时又避开了坐在自己肩头的苍术。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他半点也不明白:“多谢老先生手下留qíng。”
弹词先生道:“好说,少侠你吃不吃清心度厄丸?”
“什么清心度厄丸,”无敌莫名其妙,“吃了怎样,不吃又怎样?”
“吃了会忘记山中发生的事,老夫送你二人下山。不吃……唉,便上前来战。”
“如此说来,我势必要讨教一二。不过,我虽非正道人士,和魔教教众联手打一个,却还不屑于做。”
弹词先生听无敌如此讲,眼中流露出赞许和惋惜之意,叹息道:“少侠不愿趁人之危,委实令人敬佩……为何非要上山不可?”
无敌道:“并非我不愿趁人之危,遇见劲敌,有人联手固然好。只是这世上配和我联手的人,筋骨尽碎,躺在棺材里。我得上山去找玉非关,为他接骨治病。”
两人说了一会话,始终不见那些跌倒趴伏的魔教教众起身。
弹词先生道:“这些人让‘雷霆号令’震断五脏,已经离世了。你近前来罢,老夫讲过,有一门武功,九十里内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你离老夫越近,对你越有利。”
无敌点点头,他赤手空拳,须得近身相搏。他让苍术留在原地,潜运天人五衰心法,气势如虹,道了声:“老先生,我来了!”
说到“老”字,拔身掠起,“来”字未尽,已纵至弹词先生身前。借着落地之势,遍体着力,掌力骤吐,一招“五丁开山”,自上而下,猛击其心脉。
弹词先生喝了声彩。这招“五丁开山”,本是司空见惯的掌法。妙就妙在,有个典故――
古时五力士凿开蜀山,拉金牛入蜀,为秦军打通了道路,使得蜀国灭亡。
无敌以这一招作为起势,就是毫不客气地以力士自比,誓要打开这座蜀山。
眼看无敌的掌力,就要击自己的胸膛,弹词先生身形一晃,已绕至他身后。
无敌随之闪转,连翩抢攻了十余掌,气劲滔滔不绝,如大江奔腾,却始终差了毫厘,心道,这老先生的身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诡谲莫测,不知是什么功夫?
“能跟上‘太古风回’,实属不易,”弹词先生似知道他所想,抱琴在怀,疾若飘风地倒掠,“然而,血气方刚,心浮气躁,如何了得?且听一阕《箕山cao》。”
无敌笑道:“我一个粗人,不通音律,可别对牛弹琴了!”
弹词先生道:“山川丽崎,万物还普,对牛弹琴,有什么不好?”说罢,食指划过三弦,琴音古朴萧索,却隐有金戈铁马之意。
无敌只觉一股磅礴的气劲袭至,五内翻腾,下盘不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要跌出去,qiáng行稳住身形,喉头就是一甜,啐出一口血来:“老先生,你这箕山cao,怎么听着大有杀心?”
弹词先生叹道:“可见少侠是通音律的,老夫的造诣也不过如此,让少侠一激,琴曲便失了意境。”话虽如此讲,手中却不停,琴音和气劲连绵倾泻而来。
无敌竭尽全力,也无法触及弹词先生。此刻还要承受琴音气劲,更如同顶风前行、逆水行舟,浑身气血让对方搅乱,五脏早已受损,举步维艰。
心道,他要取我xing命,也是弹指间的事。有什么法子,可以稳住身形?若是大哥与他jiāo手,会如何拆招?大哥依仗毒针耍无赖,那是学不来的。若是锦衣人在此……
想起锦衣人,无敌灵机一动,锦衣人曾告诉他,天下武功,皆在稳与不稳之间,若是不稳,qiáng自运内力,只会伤及自己的五脏六腑,包容一切,万物归一,就是太极。
他旋即立定,神舒体静,不再去追弹词先生,也不再绷着身躯。
一呼一吸间,气散百脉,腹内丹田松净,任由对方磅礴的气劲过遍自己全身,只以内力稍加疏导,由脚底的涌泉xué引入雪地中。
弹词先生见无敌的路数骤改,自刚而柔,由动入静,不再受琴音制约,反倒是脚下的雪地,随弦声激dàng起雪尘,好似煮沸了的水。不由得迭声称奇:“这化劲之法,真是巧妙至极,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哪位高人教你的?”
无敌第一次用锦衣人的武功,心qíng十分复杂:“一个男宠教的。”
说罢,无敌脚不离地,向弹词先生疾奔而去,以借力打力之法,借着不断引入雪地中的气劲,风驰电掣,全不费功夫,竟比调住内息运轻功还要迅疾。
弹词先生躲避不及,让无敌近身,一拳虽未打在实处,膻中却已为绵密之中暗含钻劲的掌风所伤。他qiáng压下翻涌的血气,轻噫一声,惊觉自己的琴音已为对方所用――
此人自称不通音律,怎么身步能和弦声的转折变化保持一致?
“孟少侠,你这功夫,有些像太极拳。”
“老先生好眼力,太极拳我烂熟于心,可这要义,还未融会贯通。”
“那就要趁热打铁,老夫再和你过几招,你也就贯通了。”
到此时,两人皆已负伤,明明是决一生死,险象环生,言语却十分和气。
无敌xingqíng急躁,只因钦佩这弹词先生的武德,暗觉其人品好,光明磊落,身手亦嘉,是一条英雄好汉,十分享受这场厮杀。打至酣畅处,xing命早已抛在脑后。
眼看百招之内,定能击败这弹词先生,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痛呼。“无……无敌哥哥!”
无敌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苍术竟让一个壮汉勒在了怀里。
这壮汉膀大腰圆,一只脚踏住棺材,却是在客栈里见过的脚踏什么江两岸的段天láng。
段天láng笑道:“孟小猫,兄弟可要谢谢你了。这老奴颇不好对付,如今他元气大伤,剩下的jiāo给我。快拿五岳真形图,来换这小孩和棺材罢!”
无敌眼看无名所躺的棺材让对方踩在脚下,苍术又落入对方手中,登时发了一身冷汗,若非苍术呼痛,自己竟全未察觉,足见其武功之高,绝非寻常寨主。
他qiáng自镇定道:“段小狗,你怎么知道我有五岳真形图?”
“昨晚听人讲的,我本来不想为难你,你把图jiāo给我,也就是了。”
弹词先生旁观至此,忽道:“少侠,你有五岳真形图?”
无敌恶狠狠地道:“不错。段小狗,你若不把我小弟和棺材放下,我便撕了五岳真形图,杀光你全寨的人,连你的父母妻子也不放过,这一世,你休想安生!”
“好小子,倒威胁起我来了,”段天láng哈哈大笑,“可惜,五岳真形图是冰蚕丝所绣,烈火烧不坏,利刃斩不断,你要如何撕了它?我数三声,你若不把五岳真形图掷过来,我就拧断这小孩的脖颈,三、二――”
无敌忍了一口气,只得摘下挂在胸前的羊皮囊,就要掷给段天láng……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的玉笛声,漫山的积雪好似活了一般,无风而起!
第55章 生死ròu骨
不知何处玉笛飞声,响彻山峦,引得积雪无风而起。
曲调自悠扬而悲凉,悲入肝脾、凄感顽艳,倏忽转为诙谐,谑làng而不乏诡秘,似有所思,dàng气回肠。无敌不通音律,却不由得为之倾倒,只觉浮生况味尽在其中。
弹词先生沉浸在笛声中,不理会段天láng的要挟:“此曲名为《悲骷髅》。”
无敌回过神:“什么叫《悲骷髅》?”
“据《庄子?至乐》记载,庄子到楚国去,在道旁看见一具骷髅,心生怜悯,问骷髅,‘你为何枉死在此处,我若让你活过来,你肯不肯’?骷髅道,‘我不知为何而死,但我死之后,不再受君王束缚,也不再为四时所累,远离人世纷争烦恼,自由自在,岂不比活着逍遥’――据此改编的曲目,便是《悲骷髅》。”
无敌默默地看着弹词先生,如今苍术落在段天láng手中,他受制于人,形势十分不利,弹词先生却还有兴致谈论曲中典故,偏偏自己还听进去了,却不知有何深意。
“圣尊,”段天láng听见笛声,狂喜道,“不错……是圣尊,圣尊还活着!”
弹词先生淡淡道:“山中只有死人,人死不能复生,阁下听不明白这曲子么?”
“圣尊天保九如,怎么可能死?快,快把五岳真形图jiāo给我,我要见圣尊!”
无敌摸不着头脑,心道,段天láng满口胡话,只怕已经疯魔了。
眼见苍术为段天láng扼住,憋红了小脸。他无计可施,便要把羊皮囊扔过去。
就在这一刹,扬起的雪尘,在笛声中浩浩dàngdàng,汇成一股银浆般的洪流,围绕着段天láng,盘旋梭动,状如巨蟒缠身,忽地昂起头来,俯冲下去――
骤然穿过段天láng的面门,自脑后蹿出,化作一股血雾爆散。
无敌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本是极微小易化之物,却让这chuī笛之人当作杀人的利器,cao纵自如。
说它是仙术,也不为过了。
苍术哇地大叫一声,他让段天láng扼在怀内,转瞬就让雪光迷了眼。
随后,一条雪尘汇聚而成的银蛇,环绕在他腰际,把他往前一推,还故意逗他似地,往他小脸上磨蹭。他胡乱用手拍打,银蛇便四散开来,化作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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