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三甲的其他人也很快陆陆续续封官完毕,第一次进入金銮殿,难免会忍不住偷偷打量四周,慕君颉却对周围环境没有一点兴趣,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低头垂眸的姿势,勾着似笑非笑的唇角。
清一色年老的武将中多了一个如瓷器般jīng致的少年,不能不令人瞩目。慕君颉没有好奇心,却不代表别人对他没有兴趣。慕君颉身上的衣服是老管家准备的,一向把慕君颉当亲生孩子一样看待的老管家自觉得自家主子头一回进殿必须要穿得华贵又好看才行,一大清早就开始张罗了。红黑相间的长袍,层叠繁复却不显奢靡,妖异的暗红竟在慕君颉身上呈现出另类而危险的美感。虽然还不能束冠,为他梳发的仆人依旧下了十分的功夫,象牙发箍将额发全部梳笼脑后,绑上串着细碎翠玉坠子的发带,将少年的面部轮廓衬托的更加秀雅,整个人简直仿若画中仙。
这样出色的打扮加上慕君颉更为出色的容貌,再度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些目光无论是欣赏还是嫉恨,却都不得不暗叹,这世上真的有人是上天的宠儿,可以如此才貌双全。
待议事完毕,朝会结束,身为皇子,赵曙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看着散去的满殿众臣,文武百官有高的矮的,有胖的瘦的,有俊朗的平凡的,有内敛的张扬的。
每一个都比不过他心上的少年。
少年杏仁般的眼曲线优美,修长的身形俊逸无双,气质如江南蒙蒙烟雨,一举一动仪态万千浑然天成,赵曙已经察觉到自己望着慕君颉的眼神有多么专注,却仍无法移开目光。
“严大人!”慕君颉随着百官走出金殿,却被人叫住,抬头看到林徐行带着淡笑的脸:“严大人,恭喜。”
慕君颉缓缓开口:“应该是我恭喜林大人才对。今后同朝为官,还请林大人多多关照。”
“私底下就不要称呼大人了,你我无需那么见外,叫我名字就好,”林徐行顿了顿,“我比你大了不少,你叫我徐行或者林大哥都行,我也直呼你姓名可否?”
慕君颉点了点头,又听林徐行相邀道:“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去醉仙楼吃个饭?”
“那林大人可千万不能安排的太晚,”曹书维这时竟走了过来,依旧带着轻佻而欠扁的笑,故意讽刺慕君颉道:“要知道和严大人一般年纪的那些没长大的小孩儿,都是早早便睡下了。”
‘小孩儿’三个字曹书维压的特别重,慕君颉心知曹书维估计是在记恨自己在琼林宴‘造谣’他和蒋承一事,心下觉得好笑,故意往四周看了看,“咦,曹大人,怎么没见蒋大人在,你们闹矛盾了吗?”
提到蒋承,曹书维脸色一沉,“严大人可知同一计可一不可二,再用就会失了效?”
“我只知这世上总有屡试不慡的千金良方。”慕君颉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近曹书维,缓缓勾起唇角:“这良方还能解百忧,曹大人您要不要?”
“我有什么好忧的?”
“是吗?”慕君颉似笑非笑,“曹大人真的不想早日得偿所愿?”
话里虚虚实实,听起来明明什么也没讲,曹书维却觉得仿佛被慕君颉看破心思一样,心里莫名打了个突,面上却又挂上了轻佻的笑:“得什么所愿?莫非严大人知道在下最近缺钱,打算赠我huáng金千两?”
慕君颉不答,只是道:“曹大人真的不要?您可要考虑好,我这良方保证能解你所忧,药到病除,万无一失,曹大人可要把握机会,要知道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曹书维总觉得慕君颉的眼神似乎把他心里的秘密全看透了,语气明显有些僵,面上很是不以为然,“什么叫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天下之大,严大人也未免太自信了点。”
“可天下之大,都大不过您缺的那块心眼。”慕君颉摇摇头,语气略带惋惜,“您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曹书维顿时火了,“你说什么?谁缺心眼?!”
林徐行在一旁同qíng的暗叹,明知慕君颉xing子恶劣不好惹还硬要凑上去,这上赶着找nüè的事儿曹大人您可真怪不得别人。慕君颉也看出曹书维绝非那种会暗中使坏的小人,不必担心开罪了他被恶意报复,只觉得此人蛮有意思,偶尔逗弄一下实在是心qíng大好。
逗弄的结果就是曹书维彻底变脸了,当场就要发作,却只见慕君颉不慌不忙的贴近曹书维的耳边,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了一句,待曹书维听完,竟然硬生生的将火气压了下去。
林徐行见状,顿时对慕君颉对曹书维说的话好奇不已,又不好意思当面问。眼看慕君颉和林徐行几人就要走远,赵曙终于喊出声:“慕慕!”
慕君颉回头,就看到站在廊檐下的赵曙。身着亮面锦缎朝服,修长的身形轮廓晕了一圈淡淡的流光。深褐色的眸子微微眯着望向他,眼底一片柔和。
也许是光影的缘故,慕君颉竟觉得赵曙此刻的样子异常温柔,像等待一个人等待了许久许久。
见到赵曙,林徐行和急忙下跪行礼,慕君颉也跟着要行礼,却被赵曙一把握住了手腕。
赵曙的手掌温暖而gān燥,掩在宽大的衣袍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圈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慕君颉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热度。赵曙将力道控制的很好,不会弄疼慕君颉,却让他只能保持着原先站立的姿势无法动弹,慕君颉忍不住微皱起眉,正想开口,这时候一个宦官一溜小跑行至跟前,恭恭敬敬的对慕君颉道:“太后召严大人觐见,还烦请严大人跟小人去一趟。”
“太后?”赵曙眼底闪过一丝冷,快得让人根本看不见,而后朝宦官温和的笑了笑:“正好我要过去跟太后请安,陪严大人一道走吧。”
刘太后召见慕君颉倒没什么其他原因,只是为了自家孙女罢了。仁宗帝无子,就只有两个女儿,小公主赵昭筝今年刚满十五,xing子活泼娇憨,很讨刘太后喜欢。可自打赵昭筝那日偷溜去琼林宴后,整个人就明显有些不对。赵昭筝是太后看着长大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太后的法眼,很快就问清了缘由。
眼前就是害死他祖母并将他父亲抛入江中的人,慕君颉眸色一暗,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更加完美。待赵曙向太后行完礼,慕君颉随后叩拜道:“学生严慕,叩见太后。”
“都快快平身。”刘太后笑着给赵曙和慕君颉两人都赐了座,状似不经意的问:“大皇子怎么和严大人一起来了?”
赵曙并不提和慕君颉相识的事,只说:“下朝的时候想要过来跟皇祖母请安,正巧遇上严慕被您召见,便一道来了。
“大皇子有心了。”刘太后笑的很是和蔼,待赵曙落座,陪在太后身侧的少女冲赵曙行礼道:“宗实哥哥。”
赵曙应了一声,太后随即笑眯眯的对慕君颉道:“这是哀家的孙女昭筝,听说严大人中状元之前还曾救过筝儿,真是有缘分。”
慕君颉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赵昭筝的长相有些面熟,这才想起对方竟是他在乐坊救下的被几个武林人调戏的少女,暗自腹诽一句真是做什么都能遇上皇族人,躬了躬身,“下官严慕,见过公主。”
赵昭筝急忙开口说:“严大人您不必多礼……”
赵昭筝的面色还算平静,却明显听出尾音有些抖,耳根子也红了。刘太后把赵昭筝的反应都看在了心里,笑眯眯的道:“严大人不足十七便考取状元,当属历代第一人,哀家起先就心生好奇,如今亲眼一看,严大人果真是少年才子,气质不凡。”顿了顿,“和昭筝站在一起,瞧起来郎才女貌,倒是非常登对。”
赵曙放在袖间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慕君颉恭恭敬敬的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下官不过凡夫俗子,实在不敢和公主相提并论。”
刘太后的笑容依旧很慈祥,仿佛刚才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而已,倒也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反倒和赵曙东拉西扯的闲聊了一会儿。可话锋很快再度转到慕君颉身上,“严大人是哪里人?”
“下官是洛阳人士。”
刘太后若有所思,笑着又问:“严大人还不及弱冠,想必并未成家吧?”
“没有。”像是想起了什么,慕君眉目间露出一丝缱绻柔qíng,“只因下官的心上人是官jì出身,地位低贱,按照律例只能纳她为妾,因此下官愿意永远不立正室,只守着她一人。”
此话一出,赵曙放在袖间的手顿时攥的更紧,指甲嵌进了ròu里,赵昭筝也瞬间白了脸。
“严大人年少有为,怎能蹉跎在一个jì子身上?”刘太后皱起眉,语气严肃,“你们年轻人思想不够成熟,总会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慕君颉神色认真:“下官对她真心实意,此生不离不弃。”
“你这真是……”刘太后气的一拍桌子,“堂堂廷命官,简直是胡闹!”
慕君颉忙低下头,“下官知错,却不会改,请太后责罚。”
语气微带惶恐,慕君颉心里却冷冷一笑。方才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清楚的看到刘太后虽面带怒容,眼底却尽是乐见其成的满意。皇家的一子一女都有其利用价值,刘太后怎么会让堂堂公主和一个毫无背景又身份不明的低阶官员有牵扯?
果然,刘太后只是假意提点了慕君颉几句,根本没有责罚的意思。待从刘太后那里离开,慕君颉轻轻舒了一口气。方才坐在那里,慕君颉能敏锐的感觉到,他的额头像是被一块冰抵着,或是冷冷的刀刃。
但那只是目光。刘太后时不时看过来的,若有若无的审视的目光。
刘太后缓缓阖上双目,再抬头的时候,神色却充满了狠利。
“命人去查。”
所有人都已经退了下去,刘太后身旁只剩下一个贴身嬷嬷和一个暗卫。“那个严慕,我要以最短时间知道他的身世和其他所有信息。”
暗卫立即动了身,悄无声息的退下去。刘太后转向立在一旁忠心的老嬷嬷,“你看他像不像?”
“娘娘指的是……”
“李宸妃那个贱人。”刘太后的语气忽然变得森冷无比,“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莫名想起那个贱人。”
少年露出缱绻柔qíng时的神色,笑起来唇角优雅的弧度,杏仁般漂亮的眼睛……竟和当年权倾后宫集专宠于一身的李宸妃一模一样。
四下红墙huáng瓦,铺展开来,缓步走在宫道上,会觉得只身在这宫墙之中,人似乎瞬间变得渺小,只能身不由己地在漩涡中浮沉。
“慕慕,”赵曙一直送慕君颉到太和门广场,“你说你已经有心上人,……是真的吗?”
慕君颉点点头,“嗯,我已经把她的卖身契赎出来了,待过了这两日,就去乐坊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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