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双腿,轻巧地将人抱了起来,犀利的目光左右看了两眼,身影一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烟水迷离的秦淮河畔。
乐无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地躺在chuáng上,觉得仿佛已经是午后时分了,缱绻的日光透过百叶窗棂洒在窗前,一片明晃晃的耀眼。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清心香气,屋外不远处传来巷陌间孩童嬉闹的声音。
“阿苞哥,阿苞哥,来和小蟹踢藤球。”
九苞的声音传来:“不踢。”
“来嘛,”小蟹软绵绵的声音,“阿郎也不和小蟹踢,阿苞哥也不和小蟹踢,小蟹一个人踢着不好玩……阿苞哥,阿郎回来好久了,怎么不出来玩?”
“那我怎么知道?”九苞凶巴巴地说。
小蟹抱着藤球郁闷地跑远:“阿苞哥脾气好坏,还是阿郎好……”
乐无忧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忍不住睁开眼睛,正对上上方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愣了一下,转而懒洋洋地笑道:“小美人儿这么专注地看着老夫,莫不是爱上老夫了?”
“我在看你脸上这层鬼东西,到底该怎么去掉,”钟意抬手,在他脸边摸了两下,揉揉指腹,“手感还挺bī真,哎,我有一个疑问,这面具戴久了,会不会不舒服?我看这材料也不像很透气的样子,会不会闷出面疱?”
乐无忧默默转过头去,闭上眼睛,装睡。
钟意锲而不舍地将他掰过来:“你这态度很伤人哦,我可是正儿八经地在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乐无忧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说话,没想到事与愿违,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串叽里咕噜的腹鸣声。
乐无忧:“……”
“哈哈哈,”钟意大笑,提高声音道,“九苞,把炉子上的稀粥端来。”
不一会儿,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公子端着一碗稀粥小碎步走进来。
乐无忧抬眼上下打量片刻,木然问:“少年,你谁?”
钟意咦了一声:“恩人好差的记xing,这是你最喜欢的小九苞呀。”
“我印象中的九苞是个假丫头,虽说脾气不怎么样,那小脸儿呀,粉若桃花,”乐无忧在钟意的搀扶下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肩头伤口,不由得眉头一抽,转而又笑盈盈地扭过头去,歪头看着九苞,“如今这小公子长身玉立、芝兰玉树,不知道会祸害多少小姑娘呢。”
九苞唰地飞红了脸,将粥碗往钟意手里一塞,转身跑出了卧室。
乐无忧摸了摸下巴,大声道:“小美人儿,你家假丫头思chūn了。”
“谁家少年不怀chūn?”钟意也大声对着门外说道,“回头我去金粉楼请个姐姐来,给咱们未经人事的小九苞好好见见世面。”
“你真是病得不轻啊!!!”门外传来九苞抓狂的叫声。
钟意哈哈大笑,端着粥碗凑到乐无忧脸边,盛了一勺送过来:“来,恩人,吃一口,这粥里放了红枣、当归、核桃、芝麻,很是养生,吃完粥我们好吃药。”
乐无忧面无表qíng看着送到面前的勺子,嘴角抽搐:“钟……钟堂主,我们真的不熟。”
“可我对恩人神jiāo已久。”
乐无忧痛苦地闭上眼睛:“饶了我吧。”
“恩人以为我是在轻薄你吗?”钟意正色道,“非也非也,你左肩受伤,虽然已经包扎完毕,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必须要小心静养,更何况常子煊那一剑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夫,你还是……”
“常子煊没有用全力。”乐无忧突然打断他。
钟意一愣:“嗯?”
乐无忧低头瞥一眼左肩,平静道:“常子煊虽然是公认的废物,但他从小修习明日剑法,又得凝光剑真传,如果用上十成十的功夫,我这肩膀此时就已经不在了。”
“……”钟意微眯了一下眼睛,脑中忽然浮现出常子煊一剑刺去、乐无忧转身迎上的画面,一抹狠戾从眼角划过。
“他虽然恨我,却绝不会致我于死地。”乐无忧抬起右手从他手中接过粥碗,仰头一饮而尽,吧唧吧唧嘴,“味道还不错呀。”
“回头让九苞给你煮一缸。”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
“我现在非常不开心。”钟意突然板着脸道。
乐无忧一愣,抬眼看向他的眼睛,挑眉:“跟老夫有关系吗?”
“……先把你的自称换掉。”
“好吧,”乐无忧觉得这小子脑筋不是很正常,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称呼,“老身觉得你有些任xing。”
钟意瞪眼:“你还是换回来吧。”
“真难伺候。”乐无忧咋舌。
钟意双手捧着空碗,不高兴地说:“恩人这条命是我救的,你喝的粥是我的,躺的chuáng是我的,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我的,可是你却满心都是那个刺你一剑的常子煊,我觉得这非常不公平。”
乐无忧眼角一跳:“啧……”
“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却满心满肺都是常子煊就算了!”钟意振振有词,“可你顶着一张常子煊的脸是不是太过分了?本堂主一点都不想给常子煊报恩。”
“……”乐无忧郁卒地想:为什么被救还要如此憋屈?要不是看这小子长得还不错,老夫真想撕了他的嘴。
第二十章
chuáng边坐着一个钟意,如同坐着一万只苍蝇,乐无忧不胜其扰,索xing闭上眼睛蒙被大睡。
钟意撩了几句,发现恩人一点反应没有,悄悄凑过去一看,好哇,睡着了!给他掖了掖被角,走出卧室。
九苞正坐在台阶上玩一只藤球,感觉到他出来,抬眼看了过去。
钟意笑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勾引不了我的。”
“去死!”九苞怒。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钟意一提衣摆,在他旁边坐下,拿过他手里的藤球,握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淡淡道,“乐无忧被常子煊刺了一剑,昨夜所有赴宴的人都知道他还活着,江湖……估计要乱起来了。”
“像十年前那样吗?”
“十年前?”钟意将藤球高高抛弃,伸手接住,嘲道,“十年前也能算乱么?”
“还不够乱吗?”九苞道,“诛邪剑主入世,月蚀夜除魔,奇袭天阙山,武林格局大变……”
“你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
九苞没有说话。
“河洛山庄灭门。”
钟意站起来,抬头看着院墙外的天空,嗤了一声:“当初若不是河洛山庄一夜灭门,天下盟也不至于集结全武林势力围剿弃风谷,可笑弃风谷有灭门河洛山庄的本事,却没有抵抗天下盟的能力,可笑,可笑。”
他笑完,将藤球扔到九苞怀里,转身走回室内。
九苞木然抱着藤球,两眼失神地看向天空,喃喃道:“河洛山庄……”
“哦,对了,”钟意又折回来,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说,“阿忧说那碗稀粥煮得不错,呵呵,你倒是会巴结。”
“……”九苞倒吸一口冷气,跳起来怒道,“谁巴结他了!”
“不要掩饰了,我已经感受到了你对他的爱,去吧,再煮一锅。”
九苞愤恨地往厨房走:“信不信我给粥里放巴豆!!!”
一只鸽子飞进庭院,钟意抬手,鸽子稳稳落在了手臂上,他摸出几粒小米喂给鸽子,解下细腿上的信筒,打开看了一眼,手指一搓,信纸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九苞从厨房探出头来,钟意淡淡道:“安广厦提前出关了,召集天下英雄至洛阳议事。”
“盟主?”九苞问,“因为近期死的人太多了么?”
“死了一个大佬,一个堂主,盟主若再不出关,谁知道还会死多少,”钟意嗤笑,“他出关了也好,我一直很好奇,半部《且共从容》究竟有多厉害,竟能让他成为高手榜的魁首。”
日头西沉,九苞终于从厨房里又捣腾出一锅稀粥,钟意垂眸看着青瓷小碗中晶莹剔透的米粒,突然一挑眉:“来,小九苞,你先尝一口,试个毒。”
九苞大叫:“你说什么?”
“这不是怕你往粥里放巴豆嘛,”钟意一脸坦然地说,“以你内心的yīn暗程度,我有理由怀疑你会做一些奇怪的事qíng。”
“你居然有脸说内心yīn暗这四个字!”九苞对他比了个中指,一个健步冲过来,夺过碗一仰头,汩汩汩全灌了下去,将空碗塞进他的手里,怒道,“够不够?”
“啧……”钟意咋舌,“就让你尝一口,怎么还喝完了,你这孩子火气大得很呀……到底是因为叛逆期还是因为……唉,我还是去金粉楼给你请个姐姐吧……”
九苞双手捂住耳朵:“给你老婆喂饭去!我真是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了!”
“胡说什么?”钟意正色,“阿忧是我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当年救过我的命,如今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毫无怨言,警告你啊,”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晃动着指尖明晃晃的水珠,“再胡说八道我点你。”
恐吓完九苞,钟意哼着小曲儿,端着稀粥小菜走进卧室,乐无忧还在久睡未醒,他俯身将碗放在chuáng头的桌子上,抬眼看去,猛地一个哆嗦:“啊啊啊啊啊啊啊……”
乐无忧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你看见鬼了?”
钟意跌坐在chuáng脚,指着他的脸大叫:“啊啊啊啊啊……”
“神经病。”乐无忧扯起被子盖脸。
钟意一把扯下他的被子。
乐无忧烦躁地睁开眼睛,张口要骂,忽而愣住了。
只见钟意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笑纹狭长的凤目中隐藏了鲜红的血丝。
“你……”乐无忧动了动嘴唇。
钟意忽然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想要描画眼前如画的眉眼,却生生止住,只轻轻将他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笑道:“你真好看。”
“还行吧,”乐无忧摸摸自己的脸,大言不惭道,“我娘长得美,我爹……虽然不知道那负心汉是谁,但看老夫这般仙姿佚貌,我爹应该也不会太丑。”
钟意眼神柔和:“你跟十年前一点都没变。”
“不过你变化挺大的,”乐无忧皱着眉头想了想,“抱歉,我记不起来你当年的样子了,只约莫记得那晚确实有个小乞儿……哎,你……”
一滴眼泪落在了被子上,乐无忧不由得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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